在場朝臣沒料到紂王會這麼不講道理,還是早有準備的姬昌、鄂崇禹、崇侯虎搶先反應過來,他三人同時出列,開口便是爲姜桓楚求情:“陛下!萬萬不可啊陛下!東伯侯一心爲國,並無謀權篡位的理由,一定是有奸人存心陷害,還望陛下明察!”
紂王冷眼看着這三人,卻是不發一語,分明是鐵了心。
眼見姜桓楚被推出九間殿,姬昌、鄂崇禹、崇侯虎三人心下焦急,換了方針,道:“陛下乃是臣子之首,臣子乃爲輔佐陛下而存在;如今陛下上朝不看大臣奏章,出口便下令誅殺大臣,文武百官如何肯服陛下?”
三人說完,亞相比干立馬上前幾步將姜桓楚先前遞給他的奏章攤開遞到紂王的眼皮子底下,紂王不情不願的掃了兩眼,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由白轉紅,由紅轉青最後黑沉似水,他一把搶過奏章手上用力將其扯了個粉碎,怒喝:“來人,將這羣逆臣賊子全都拖出去斬了!”
殿中侍衛上前拿下三人,紂王下令讓魯雄監斬,連發數道行刑旨,眼看就要將這四人全部處死。
有時候奸臣,就未必不如所謂的忠臣。他們清楚地明白自己所走的是一條怎樣不招人待見的路,若是沒有同伴,便是心有七竅,也是走不長遠。於是在同伴遭罪之時,他們憑着自己的七寸不爛之舌爲人脫罪,也就不是什麼奇怪的事。
崇侯虎與費仲、尤渾二人同進同退已久,他們在羣臣不知如何是好的此時,同時出列跪伏在地,對紂王道:“陛下,四諸侯觸犯天顏,的確有罪。姜桓楚有弒君之惡,鄂崇禹有叱主之愆,姬昌利口侮君,崇侯虎隨衆誣謗。依臣之見,崇侯虎爲人忠誠正直,出力報國,爲陛下造摘星樓之時盡心盡力,爲修壽仙宮更是不分日夜,一心爲公,從來沒有出過錯。如今崇侯虎不過是受了他們的蠱惑隨聲附和,所說的話並非出於他的本心,如果陛下不分青紅皁白斬殺崇侯虎,便是有功而也等同於無功,難以服人心。臣懇請陛下留下崇侯虎,待他日後將功贖罪。”
崇侯虎的爲人如何紂王是再清楚不過,也不過是同費仲、尤渾一般趨炎附勢的真小人。
但崇侯虎顯然沒有費仲與尤渾聰明,清楚的知道什麼時候的利益是能要的,什麼時候的利益是拿下便要人命的。是以崇侯虎纔會因着姜桓楚許下的好處,在朝堂上附和姬昌與鄂崇禹的話,爲自己招來殺身之禍。
可有時候不聰明的人卻有着不錯的運氣,至少此時紂王因着費仲和尤渾的話,有了一點時間去想起這種唯利是圖的人,於他而言活着倒是比死了有價值。
“依你們所說,崇侯虎罪不至死,”紂王招來奉御官,道,“傳孤王旨意,特赦崇侯虎。”
費仲、尤渾二人聞言鬆了一口氣,謝過恩後站回自己的位置。
但紂王單赦崇侯虎必然是不會讓人服氣,以亞相比干爲首,竟有七人同時出列,跪到在地爲姜桓楚三人求情。
比干道:“臣啓陛下!姜桓楚威鎮東魯,身懷戰功無數,奸人誣陷姜桓楚有弒君之嫌,但沒有證據之下陛下又怎能這麼隨便就處以極刑?再說姬昌忠心不二,爲國爲民,得萬民敬仰,鄂崇禹身任重臣,一心爲民,使一方安寧
,皆是有功於成湯社稷之臣。臣乞求陛下一併垂憐,赦其罪行,若是陛下赦免他們三人,羣臣萬民將不勝感激!”
比干每說一句話,紂王的眉就皺得更深,他耐着性子等比干將話說完,揮手道:“姜桓楚謀逆,鄂崇禹、姬昌出言不遜,妄圖詆譭於孤王,又怎能輕易赦免?還是說爲他們求情的亞相你,也在這其中參了一腳?”
但紂王既然開口赦免了崇侯虎,站在姜桓楚等人一方的朝臣就必然不會輕易讓紂王斬了他們。比干只是一個開頭,他身後是十數等着爲姜桓楚三人求情的人。
可紂王其實並沒有去聽這之後朝堂上此起彼伏的進諫與喊冤,正如他沒有仔細的看過姜桓楚遞上來的奏章的內容。要怎樣對待怎樣的人,他的心中早有一個定數。於是朝臣爭論許久,最後得到的結果也不過是姜桓楚未能爲姜梓童討個公道,卻連累鄂崇禹與他命喪黃泉,以及姬昌的暫拘朝歌。
暫拘朝歌,說起來也是保住了性命。但眼見着紂王斬殺鄂崇禹、姜桓楚,與姬昌交好的朝臣自然是不放心讓姬昌就這樣被留在朝歌城裡。也不過是姜桓楚二人身死的第二天,比干就上奏請求紂王放姬昌回國。
紂王沒說不答應,但也不是答應得乾脆,他沉吟着,突然說了一句和比干所說之事沒什麼關係的事:“孤王聽說西伯侯能推演先天之數,難得西伯侯身在朝歌,何不替孤王卜上一卦。”
姬昌見紂王沒有直接將話說死,精神一震,躬身道:“不知陛下要卜何事?”
“就卜這成湯江山。”
江山,向來不是爲人臣子能夠置喙的。姬昌自然是深知這個道理,本來有了一點的精神因爲紂王拋出的這句話難免的萎靡了些。但要他卜這江山的卻是紂王,他的話也是不能違背。姬昌一時不知如何應答,只能沉默以對。
紂王見狀面露不愉,道:“東伯侯是不想替孤王卜上這一卦?”
若是姬昌回答“不想”,往輕了說倒不是什麼重罪,但若往重了說便是蔑視帝王,指不定又是一宗死罪。姬昌心下苦嘆,只得道:“微臣豈敢。”
姬昌說着,摸出幾枚銅錢來放於掌心,雙手合攏一通搖晃,最後敞開雙手讓銅錢落地。他俯下身去仔細查看,臉色一變,擡頭看向紂王嘴脣張闔好幾次就是發不出一點兒聲音來。
紂王見狀挑眉,道:“東伯侯可是看出了什麼?”
“回陛下,臣,不敢說!”
其實不用姬昌說些什麼,紂王就能從他慘白的臉上看出一些端倪。但散落在地上的銅錢所預示的是什麼,在場的也只有姬昌一個人能看得懂,若是他不說,紂王還真就不知道是什麼事情,於成湯江山如此不妙。紂王道:“你先說來孤王聽聽。”
姬昌聞言偷眼去看紂王的神色,知道今日是躲不過去了,暗自一咬牙,道:“國家氣數黯然,只此一傳而絕,不能善其終。”姬昌話落,他垂首卻沒有等來紂王的暴喝,他暗自奇怪,又聽見紂王問:“若按你所說,這成湯將在何時氣盡?”
“戊年歲中甲子。”話已經說了一半,姬昌自知若是紂王要因此降罪於自己,多說這一句或是少說這一句都沒有區別,是以說出這
句話時倒是乾脆。
紂王卻沒去揣測姬昌的心思,他暗自重複着姬昌的這句話,總覺得分外耳熟,一時間卻又想不起是在哪裡聽到過。他看向姬昌,自然是看得出他因自己說出的話而如何忐忑。
姬昌自然忐忑,因爲紂王之前只說是讓姬昌說來聽聽,卻沒說要恕他無罪。但也不用姬昌忐忑太久,自然有人從紂王因着這句話漲紅的臉上,看得出紂王對姬昌生出的怒氣。
只見尤渾出列,端的是一臉正氣,他道:“陛下,這老匹夫不念陛下不殺之恩,反說陛下江山氣數將盡,分明是捏造妖言,妄圖動搖民心,動搖成湯根本!如果不加以嚴懲,難說會不會成爲成湯大患!”
有時候留下那麼些奸臣的好處就是如此,紂王只需要稍微透露出一點意思,他們就能將人安上罪名,還說得有理有據。紂王對此自然樂見其成,他用手指點着龍案,沉聲道:“既然是你自己找死,也就不要說是孤王無情。來人,將姬昌拿出午門斬首,以正國法!”
姬昌聞言心下一沉,卻不願就此妥協,他擡頭直視紂王,一張老臉一臉誠懇,顫聲道:“陛下!先天神農伏羲演成八卦,定人事吉凶,不是臣故意捏造。臣不過依卜卦所得實言相告,陛下因此就要定臣死罪,恕臣不服!”
“陛下!姬昌不可斬!臣等有諫章。”不待紂王再開口,以武成王黃飛虎爲首,亞相比干、箕子、微子啓、微子衍、伯夷、叔齊七人同時出列,跪伏在地,同是爲姬昌求情。
黃飛虎道:“陛下!姬昌乃國家棟梁,絕對不能就這麼降了死罪,姬昌所言全是卦象所顯,這八卦又是伏羲先聖所演,並非是姬昌捏造。如果姬昌所言不準,陛下江山無恙自是好事,如果姬昌所言屬實,也是他直言相告,爲君子所爲。陛下若是因爲他的直言相告就取他性命,又拿什麼來向敬仰西伯侯的臣民交代,朝臣日後又怎敢在這朝堂上說上一句實話!”
諸侯皆有封地,封地自有臣民。不得不說姬昌身爲西伯侯,他的封地在他手上的確是打理得不錯,臣民敬仰也是事實。紂王因着黃飛虎的最後一句話而有所猶疑,要保姬昌的朝臣自是不肯放過這一點機會。
比干上前,道:“陛下,不如讓西伯侯再卜一卦,就卜這近日吉凶,若是西伯侯的卦象準確,便留他性命,若是他所言爲虛,便是坐實捏造謠言之罪,陛下到時再殺他也不遲。”
紂王聞言沉吟片刻,在衆大臣的忐忑之中終究是點了頭,他道:“孤王就再給你一個機會。”
姬昌聞言鬆了一口氣,連續兩天都在生死之間遊走,到底是傷了他的神。他謝過紂王恩典,跪伏在地將銅錢悉數拾起,按着重複過千百次的動作將銅錢再次灑落在地,再依着所顯卦象暗自演算,卻是忍不住倒吸一口氣。
他擡頭去看紂王,沒再表現出顧忌,道:“陛下,明日正午太廟必有火災,還請陛下速派人去將宗社神主請開,以免損毀社稷根本!”
太廟於王室的重要性不言而喻,紂王聽着這話卻沒有立馬下令讓人去將宗社神主請走,他道:“傳令下去,看守太廟的宮官仔細防範,從現在開始不必焚香,孤王倒要看看這火從何而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