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仲對自己手下的人很放心,所以他一旦上了戰場注意的便只是自己所面對的敵人。但在身後的喧譁聲已經大到不能被兵刃相接的聲音所掩蓋的時候,就是聞仲再怎麼對自己手下的人放心,也不能不去抽空回頭看上一眼。
也就是這一眼讓聞仲心緒一亂,隔着重重人影他看不清楚勺子那邊發生了什麼事情,但少瘋子的刀在烈日下折射出來的粼粼寒光即便被人羣阻隔也足夠刺眼。聞仲大喝一聲:“大七!”
和人打得難解難分的大七被聞仲這突然的一聲喝嚇了一跳,好險沒有捱上一刀。他抽空回頭看了一眼聞仲那邊,見聞仲只顧着眼前不顧身後,又因爲動作過大而讓本應該和他背靠背的人錯開了身子,將自己的後背露了出來,隨時都有被人重傷的可能。
看清楚狀況的大七頓時急了,他退後一步貼着聞仲的背,道:“元帥你急什麼,我們有的是時間和他們耗!”
“有個屁的時間!”聞仲聞言罵了一聲,他在格開面前的人的武器的同時槍尖一回,貼着大七的肋骨刺在了他所面對的敵人的胸口,了結了對方的性命。
但這只是杯水車薪,聞仲見對方剩下的人比自己想象的更多,知道一時半會兒解決不了,便道;“瘋子那邊出事了,我先回去!”
因爲聞仲異常的舉動而聚過來的其他人聞言神色一正,明明沒有任何交流,卻在同一時間用上全力給聞仲開出一條路來。他們在有人想要追擊策馬離開的聞仲的時候拼了命的阻攔。愣是用少於敵方的人數使得聞仲離開這裡的路無比平坦。
聞仲沒有管身後因爲他的離開而瞬間陷入苦戰的其他人,他策馬飛奔回自己的陣營,隔着重重人影就看見少瘋子的刀又帶起一蓬血花。
聞仲翻身下馬,用力將擋在自己面前的士兵拉開,叫道:“瘋子!”
少瘋子聽得到聞仲的聲音,但他既不回頭也不回答,手上的刀起落之間要了不止一人的命。等着聞仲衝進人羣站在少瘋子面前的時候,晁田、晁雷手下剩餘的那幾個將領已經是一個不剩。
聞仲看了一眼周圍的士兵,他們手拿武器對準的不是大周那邊,而是殺紅了眼的少瘋子和剛剛擠進來的自己。聞仲見狀心知這事情沒那麼容易善了,他使勁抓了抓頭,對少瘋子道:“勺子怎麼樣?”
要是遇見什麼事情的話,勺子絕對會上趕着攪合進去,而不是找一個安全的地方待着,遠離眼見的危險。而聞仲自擠進來之後就沒有看到勺子的人,再加上少瘋子現在的狀態,聞仲知道他應該是出事了。
少瘋子聽見聞仲的問話慢一拍的回了神,他甩了甩刀上並不存在的血漬,面上的表情倒是和平時沒什麼兩樣。少瘋子道:“死了,被人從後心捅了個對穿,我過來的時候已經沒氣了。”
聞仲聞言閉了閉眼,緊握的拳頭已經是青筋暴起,他道:“他人呢?”
少瘋子轉
身看了看,扒拉開一具屍體,露出下面的人來,對聞仲道:“在這,我剛纔動手的時候沒注意,把他給埋了。”
真要說的話少瘋子此時的行爲舉止和平時沒什麼兩樣,但聞仲一眼看過去就知道他的精神狀態很不好。但聞仲沒想去勸少瘋子,他也沒問少瘋子殺人的依據,因爲聞仲現在也不夠冷靜。
他上前一步將勺子從屍體下面拖出來,看了一眼還插在他身上的長刀,然後轉過身來對仍沒有放下兵器的士兵道:“你們什麼意思?”
在聞仲說話之前沒人說話,他們都等着聞仲的一句話。但等着聞仲終於開了口,說出的話卻又不是他們想聽的話。
站在最前面的士兵緊了緊握着兵器的手,道:“太師,今天這事我們必須和你討上一個公道!”
說着這話這名士兵瞟了一眼偏着頭看着自己手上的刀的少瘋子,明明少瘋子並沒有因此有什麼動作,他卻像是受到了驚嚇突然大幅度的轉了頭,沒敢再往他這裡看上一眼。
周圍的士兵見他這樣,臉色都不怎麼好,一人道:“我既然當了兵就沒抱多大希望能活着回去,但我不想和一個隨時會發瘋的瘋子身處一個陣營!”
聞仲聞言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道:“你們想要什麼公道?”
最先說話的那人聞言看向聞仲,見他面無表情倒還能直視於他,他飛快地看了一眼少瘋子,道:“他憑什麼突然動手殺人?”
少瘋子聞言看了說話的人一眼,明明只是沒什麼情緒的一眼卻讓說話的人後背發毛,只怕少瘋子擡手就要了他的命。但少瘋子沒有動手,他甚至給了問話的人一個不算答案的答案,他道:“因爲他們都該死。”
少瘋子的手快,眼也快,於是在勺子倒地的那一刻他看見的除了鮮血混了塵土,還有他身後混在人羣當中剛剛收回去的那隻手,以及聚成將出手之人擋了個嚴嚴實實的人羣的人。
但那些人的動作着實隱秘,少瘋子還在的時候他們沒有泄露出一點殺氣,少瘋子離開的時候他們也沒有因爲情緒稍鬆,而讓自己的動作落在周遭將目光全都落在鬥得難解難分的戰圈之中的士兵的眼裡。
而此時少瘋子出口的解釋又着實不像解釋,落在這些沒有看見真相的士兵的耳中,只會覺得這人只是一個爲了滿足一己殺欲而揮刀砍人的真瘋子。
於是少瘋子一句話說完士兵的包圍圈瞬間擴大了一圈,但他們在後退的同時手中的兵器卻又握得更緊,分明是戒備之心倍增,只等着少瘋子一有異動,就蜂擁而上給他來個亂刀砍死。
聞仲瞭解少瘋子,知道他就是發瘋也會有一個發瘋的理由。如今勺子在自己的陣營當中被殺,少瘋子又殺了自己陣營當中的這麼些人,聞仲稍一想就能知道是怎麼回事。
但聞仲會相信自己的想法是正確的前提是他對少瘋子十成十的信任,而他們面前的士兵則只相信自己
看到的。
聞仲覺得頭疼,他越過人羣去看他脫離出來的戰圈,只消一眼就能看出局勢對自己這邊相當不利。聞仲不怎麼想和人解釋少瘋子爲什麼會殺人,因爲如果他要和他們解釋,就要先把少瘋子放在他們所定位的那個身份上。但說無辜,少瘋子纔是最無辜的人,這些什麼都不知道的士兵根本沒有立場來給少瘋子定位。
但現在不解釋不行,聞仲從之前姜子牙所下的那幾個命令上面就能看出姜子牙在戰場上和自己一樣,從來沒把所謂的道義放在心上,他所看重的從來都只會是戰勝的時機。如此一來姜子牙絕對會在他還沒有解決掉這邊的矛盾的時候壓上大軍,毫無懸念的贏得這一場戰爭。
聞仲不想輸,因爲他帶來的兄弟已經在這場戰爭當中折了一個,他不想因爲這場戰爭的失敗而賠上所有人的命。
想到這一點的聞仲開口不由得加急了語氣,他指着底下的幾具屍體道:“這些人在勺子背後下刀子,瘋子一刀結果了他們已經算是仁慈,你們還想從我這裡給他們討什麼公道?”
從這些已經死去的人的行事方式,不難看出他們都不是會將自己的所有想法表現在外的人,再加上這些士兵因爲他們的死包圍了少瘋子,聞仲可以想象他們平時在士兵面前表現出的是怎樣僞善的一張嘴臉。
如此一來聞仲說出口的真相便蒼白了不止一分,等着他的話說完就有人出了聲,質疑道:“你憑什麼認爲人是他們殺的,當時我就站在這附近,他們和我們一樣在關注戰局,根本就沒可能下手!”
“就是,我看你根本就是想包庇這個殺人瘋子!”
因爲這人的這句話,士兵的情緒瞬間激動起來,有人道:“一定要嚴懲殺人兇手!”
“對,不能讓他繼續待在這裡!誰知道他是不是大周那邊的奸細!”
“……”
聞仲聽着這些人說這要嚴懲兇手的話,只覺得想笑,他們把話說得義正言辭,卻沒去想自己所處的地方是生死轉瞬間的戰場,所謂的律法在這裡都站不住腳,身處戰場的人能夠依靠的從來都只有自己手中的武器。
但聞仲笑不出來,因爲勺子的死,也因爲面前這些士兵的黑白不分。聞仲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自己會被自己手下的士兵刀兵相向,即便面前的這些人不是自己一手帶出來的人。也沒有想過有早一日自己身邊的人,會被這麼多人冠上“奸細”的名。
聞仲點了點頭,道:“你們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在做什麼?”
有士兵大聲道:“當然知道,我們要殺了這個大周奸細!”
少瘋子在說過之前的那句話之後就沒再開過口,他垂眼看着自己手上不沾血漬的刀,像是完全看不到面前這些人的嘴臉,完全聽不到他們對他的污衊,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當中,這個世界只有勺子的屍體、爲他辯解的聞仲,以及他手中寒光粼粼的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