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尾知道聞仲是怕夜裡會有突發情況,但看他風塵僕僕想必前幾天夜裡也沒有睡好,九尾也不是那麼不知感恩的人,畢竟眼前這人和她非親非故,短短的一路對她也是眼見的好。九尾道:“你睡,後半夜我叫你。”
聞仲生在邊疆長在邊疆,離開邊疆的次數一隻手也能數得清,於是他所接觸的人當中,便多是征戰沙場的真漢子。要是說這話的認識同他出生入死的任何一個兄弟,他都會毫不客氣的睡死過去,直到後半夜被人叫醒,守後半夜。
但聞仲到底是知道男與女的區別,等着九尾一句話說完他像是被看不起一般漲紅了臉,氣急敗壞吼道:“我一個大男人好手好腳沒痛沒病,哪輪得到你來守夜,你快點睡,要是明天早上起不來我就把你丟在這裡!”
九尾見狀搖頭,沒因爲聞仲的話有所退縮,她道:“我睡不着。”
聞仲知道九尾沒說假話,她清凌凌的眼的確足夠清醒,看不出堅定,只是在向自己傳達她的意願。聞仲想起自己的母親,明明是個女人卻巾幗不讓鬚眉,在戰場之上殺敵毫不手軟,見的血沒比自己少。
雖然眼前的九尾身形纖細,看上去真不像是能和母親相提並論的人,但聞仲沒在她身上看出蠢笨二字,也不認爲她會因爲自己的話而妥協。於是聞仲點頭,不放心的叮囑道:“有什麼不對記得叫醒我。”
聞仲以爲自己會睡得不安穩,畢竟守夜的只是一個女人,但等他睜開眼的時候天空泛了魚肚白,已經是第二日清晨。聞仲心中一驚魚躍而起,他看眼前柴火燃得正旺,而九尾在火堆的另一邊目睹了他起身的整個動作,眼神清明。
聞仲慢一拍的反應過來自己反應過度,他訕訕地收回了摸向長槍的手,卻又突然瞪了眼,對九尾道:“你不是說後半夜叫我?”
九尾道:“我看你睡得沉,晚上也沒什麼不對。”
聞仲心中氣悶,扭了頭沒再搭理九尾,他分了乾糧給她,自己在一邊吃得凶神惡煞。但吃着吃着他又開始管不住自己的眼,飄飄忽忽的往九尾那裡瞟,等着乾糧吃完,他因爲被看輕而生的氣早已散了個乾淨,他掩了火堆,將馬牽到九尾面前,脫口而出道:“要是前面驛站還是沒人,你跟我去軍營吧!”
戰場之上沒那麼多彎彎繞繞,聞仲所有的心計全都用在了殺敵上面,於是他的想法在某些時刻便單純得讓人不可置信:聞仲承認自己看九尾順了眼,而經由這一次守夜,他也認識到九尾的纖細僅限於皮囊。
聞仲覺得自己已經不小,身處邊疆要找一個順眼的女人比想象更難,所以即便九尾出現得不是那麼正常,即便還沒弄清她的來歷,聞仲也開了口。他要先留下這個人,若是九尾看自己也順了眼,那些他不知道的事就總有知道的一天。
九尾聞言沒有立馬回答,她在聞仲稍嫌稚氣的臉
上看到了薄紅,藏在經年邊疆生活養就的深色肌膚下,便是一種直白的認真。九尾斂眉垂眼想起自己的確無處可去,明明應該是早已習慣的獨身一人,卻因爲那段王宮裡的生活變得難以忍受,只是半個月便讓她貪求起人類的溫度。
於是九尾看向故作鎮定,抓着繮繩的手卻白了骨節的聞仲點頭,道:“好。”
聞仲聞言笑了開來,左邊的虎牙露出來襯着眼見的喜悅便顯得愈發燦爛。他認真地看着九尾,像是得了什麼瑰寶,晶亮的眸子灼人心神。
這一瞬間九尾窺見自己心中的卑劣,但她自問這個結果不是由她促成,自然也沒有對不起聞仲的地方。而半個月的倉皇四顧是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終究讓九尾低了頭。於是聞仲提跨上馬,再一次向九尾伸手之時,沒見她又半分猶豫。
山高皇帝遠這句話,在某些時候貼切得讓人生恨。聞仲帶九尾去軍營的前提是他去朝歌之時還有人的驛站,在他回去的時候已經沒了人。而想要帶走九尾的聞仲,在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差不多已經預見了驛站的人去樓空,但真當他面對連門板都被拆了個乾淨,只留下幾根一般人動不了的實木柱子的驛站的時候,聞仲還是忍不住瞪了眼。
聞仲憋着一腔怒火在驛站殘骸當中走了一遭,翻了許多破爛卻沒一樣是能用的,這時候他便有些慶幸九尾不是一個能吃的人了,要不然他們的餘糧還真不一定能夠撐到軍營,畢竟時至隆冬,早已不是打獵的日子。
既然翻不出東西,聞仲便轉身走了出來,他見九尾側坐在烈馬身上,一身紅裳好看得要命,因爲得不到補給而有的不愉,在這一瞬間散了個乾淨。
聞仲從九尾手上接過繮繩,動作利落的上了馬坐在九尾身後,只要稍稍彎一彎手臂便能將九尾抱個滿懷,他笑彎了晶亮的眼,竟有些許得意,他道:“你答應和我去軍營的。”
九尾點頭,倒是沒有反對。聞仲見狀心情眼見的好,行程倒是比去時更快,也是真在趕時間。
披星戴月趕路的日子枯燥而且乏味,但好在九尾遇見聞仲的時候,他的行程已經走了大半,於是在離開無人的驛站之後,只用了兩天他們便走完了全程,倒是讓聞仲鬆了一口氣。
聞仲鬆氣當然不是因爲自己,他自認二十年在生死間的摸滾打爬,鍛煉出來的一身糙肉還能經得起十來天窮山惡水的疾行,但他離開軍營的時候是一個人,回來的時候卻帶了一個九尾。即便聞仲沒以爲九尾和普通女人一般嬌柔,但她看起來也不是吃過苦的人。再說既然聞仲對九尾是真的看對了眼,格外疼惜一些便是理所當然。
於是一路走來唯一的斗篷從來都穿在九尾身上,九尾要守夜也被他嚴令拒絕,等到了軍營前的時候九尾身上只是多了風塵,而聞仲便只有一雙晶亮的眼看着仍舊是精神氣十足,臉上添了風霜,
執掌繮繩的手更有些許不明顯的細小裂痕。
軍營前面是一片空地,聞仲人高馬大,他的坐騎也是百裡挑一,看着甚是顯眼,於是隔着老遠便有了望塔的哨兵朝着停了馬的聞仲喊話:“來者何人?”
聞仲見狀看向坐在身前的九尾,語帶得意,他道:“小九你看,這就是生我養我的軍營!”
哨兵問完話等了片刻沒見人回答,即便聞仲沒有催馬上前,也難免戒備之心頓起。他朝着軍營打了手勢,見弓箭手都已經瞄準了來人,又喊了一句:“來者何人?軍營重地,擅闖者死!”
聞仲見九尾只是點了點頭,面上並沒有類似驚喜的表情,終於回到軍營的喜悅便打了個對摺。他再聽見喊話聲,便收了對自己手下人的警戒心的讚賞,只想對摺喊話之人的後腦勺來上一巴掌,才能讓自己心裡平衡。
但跟着這些人一起訓練這麼多年,聞仲自然知道若是自己再不應答,下一次就不只是喊話那麼簡單了。於是聞仲回手取了背在身後的長槍,高舉起來,對軍營的方向喊道:“開營門!”
每一個有名的戰將都有獨屬於自己的標誌,有的人是長相,有的人是戰鎧……而屬於聞仲的標誌,便是他片刻不離身的丈二長槍。
哨兵聽見聞仲的聲音便知道來人是誰,再加上他手上的長槍,這人的身份也就完全定下來了,他歡呼一聲敲響了望塔上掛着的銅鑼,鑼聲震天,卻還能讓人聽見他歡喜的通傳聲:“元帥回營!打開營門!”
被哨兵的喜悅感染,聞仲面上露了笑意,他雙腿一夾馬肚催馬前行,就見前方厚重的營門被十數個青壯的士兵推動,打開一條剛夠馬匹通行的空隙。
九尾擡眼看向軍營,迎面是一股鐵血的味兒。她透過營門打開空隙看見人流涌動,即便他們仍舊恪守着軍營紀律,卻到底因爲聞仲的歸營有片刻的混亂,而瞭望塔上的哨兵更是頻頻看向聞仲,恨不得離了崗位跑上前來迎接他的歸營。
聞仲的情緒向來容易捕捉,九尾不用回頭便知看着這一幕的他必然笑得露了虎牙。眼見離着營門只有十多步的距離,九尾心中一動擡眼看去,一點寒光在斜後方的山石之間一閃即逝,明明沒有感受到殺氣,但生來的直覺的確擦了危險的邊!
九尾想也沒想一把抓住聞仲的手臂,在他來不及驚詫之前從他腋下先行滑了出來,手上再一用力竟將人高馬大的聞仲扯下馬來,再回身就卸了聞仲的長槍直至前方,寒光粼粼的槍尖正對上迎面而來的冷箭,破風聲後聞仲聽見的是疊在一起,差點辨不出的兩聲輕響,被剖成兩枝的冷箭一左一右釘在他們身後被早已被踩實的黃土地上。
早在九尾將自己拉下馬時便反應過來的聞仲頭也不回,他反手拉了九尾朝着軍營裡面跑去,朝着被突生的變故驚得愣在原地的士兵吼道:“閃開,關營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