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數過往,紂王才發現九尾是真的走得利落乾脆。她來時只帶了阿代,去時孑然一身,王宮之中沾染上她的印記的東西數之不盡,但真和她扯得上一點關係的,到頭來卻只有蘇妲己的貼身丫頭,以及一面不屬於王宮的琵琶,連個徹頭徹尾屬於她的東西,她都不肯留下!
但紂王清楚的知道自己想得到的是九尾這個人,他甚至有些感激她的無情,沒留下任何念想便不給他瞬間懦弱的機會。
思及此,紂王強整了心神看向拿了琵琶的申公豹,只見他翻來覆去地看了一遭,道:“這琵琶放的位置挺好,也算狐狸有心,倒是省了我不少力氣。”
說着這話的申公豹從懷中掏出一顆光華內斂的珠子,沒個正形的威脅起了琵琶:“本來這東西是要給狐狸的,現在她走了倒是便宜了你。不過我先說好,不管把你弄成這樣的是誰,你最好收了遷怒的心,我能救你自然也能將你挫骨揚灰。”
本應該徹底絕了生氣的琵琶聽了這話竟然自己出了聲,顫顫巍巍的在新殿之中傳盪開來,是在應承申公豹的話。紂王不知道玉面琵琶說了什麼,但看申公豹隨隨便便的將手裡拿着的珠子嵌在琵琶上面,交談的結果應該不壞。
到底是成功化過形的妖,雖然玉面琵琶一時不慎着了姜子牙的道,更被他用三昧真貨燒出原形險些喪了命,但能工巧匠替它續了最好的弦,九尾又將它放在懸廊角落飽受日月精華,只要時間足夠,她再次化形不過是時間早晚的問題。如今申公豹拿了上好的妖丹給她,即使一時半刻不能徹底吸收,但化形卻是綽綽有餘。
申公豹將妖丹嵌入之後便退了開來,沒人執掌的玉面琵琶懸在半空,淺淡的流光氤氳四周經久不去。然後流光在某一瞬間陡然破開,一片模糊間,流光裡包裹着的東西已經沒了琵琶的樣子,伸展之後定格在人形。
等着光暈散盡,玉面琵琶擺正了微揚的頭看向等在一旁的紂王,淡漠的神情恰如其分。
有那麼一瞬間紂王以爲一切錯誤的決定都有了更正的機會,他以爲九尾終究敵不過習慣,在利落轉身之後到底舍不下自己。但紂王以爲自己早已擡起來的腳牢牢地釘在原地,只因爲他下意識的知道什麼都不對。
眼前這人的確有着與九尾一模一樣的長相,如出一轍的淡漠神情,但刻意的模仿到底騙不過晝夜相處的人。即便紂王想要放縱這麼一刻,讓自己相信眼前這人就是九尾,但他調動不了周身神經。它們叫囂着打破這一刻的幻境,甚爲殘忍,只清楚的讓紂王知道:這不是你要的那個人。
“我說你是不是有點得意忘形?”申公豹嘻皮笑臉地看向換了一張臉的玉面琵琶,出口的問句真沒讓人聽出負面感情。
但就是這麼一句話便讓玉面琵琶瞬間丟盔棄甲,面上的淡漠崩了個一乾二淨。她朝着申公豹盈盈一拜,若是忽略掉她掩飾不住的恐懼,若是不計較她的顫抖,倒是別有風情。
但顫抖
和恐懼確有存在,即便心有不甘,玉面琵琶也只能收了那些個上不得檯面的心思。
回過神來的一瞬間紂王反應過來是玉面琵琶對自己動了手腳,他看了她一眼,涼薄無情,他道:“再有下一次,我讓你永世不得翻身。”
小半年的光景,讓玉面琵琶看多了紂王的柔情,卻也在深陷其中的同時,清楚的意識到能夠讓紂王表露柔情的人,從來都只是九尾。她竟能天真至此,以爲用她的面容做出她的表情,就能在九尾離開的此時,栓住這人不知有無的心。
玉面琵琶聞言心下微苦,對紂王道:“是妾身逾了規矩。”
紂王無視了玉面琵琶面上的勾人心碎,冷聲道:“弄清楚你該做的事。”
玉面琵琶聞言禁不住顫了顫,徹底收斂了表情,活像一具傀儡,她道:“是。”
申公豹竟不贊同的搖了搖頭,道:“好歹是長着同一張臉,你就是軟了心腸也沒人敢指責你。”
紂王聞言搖頭不語,他看向早已無人的雕花欄杆,心中所想一覽無餘。
申公豹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晨光下大片的宮殿腐朽味兒十足,像是預示着成湯社稷的傾圮,他道:“你打算憑這玩意兒讓人回心轉意?”
紂王聞言竟是笑了開來,像是撥雲見日,分明是想開了某些事,他道:“我用的將是嶄新的天下,加上真心。”
申公豹聽見這話怔了一怔,然後他拉了拉垮了大半的道袍,問:“你知道去哪裡能找到這隻狐狸?”
簡單的一句問讓紂王沉了臉色,使得笑意成了驚鴻一瞥。紂王握了握拳,雖沒有走動卻猶如困獸,然後他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一般看向申公豹,神情自若,他道:“孤王不求國師無所不能,但找一個人這種小事,應該還是不成問題。”
申公豹一點沒有被指使的不愉,他是早知道這事必然會落在自己的頭上,於是紂王話落之後他便點了頭,又道:“別等我找到人的時候,你卻拿不出東西。”
紂王道:“不勞國師費心。”
九尾離開王宮不算是衝動之下才有的行爲,但真當她身處全然陌生的環境之時,才發現時隔數百年,自己竟然再一次陷入舉目無親的境地。
時隔半月,九尾站在黃土大道之上不知來路,周遭環境竟陌生得讓人心慌。她聽見馬匹踏地的聲響由遠及近,回身看去只見塵土飛揚鞭催馬蹄疾,再回神人立而起的馬匹在她近前遮天蔽地,只差一點就能要人命。
馬上的人抓了繮繩迫使馬匹轉了方向,好不容易穩住身形,回身朝着自始至終無所動作的九尾便是一通氣急敗壞的咆哮:“要找死你也換個地方!”
九尾擡眼迎上那人,只見一張稚氣的臉盈滿怒氣,一身戎裝滿是風塵,分明是馬不停蹄的模樣。面對半月之內第一個和自己說話的人,九尾脫口而出道:“我只是不知道去哪裡。”
那人因爲九尾的答非所問愣了一愣,等他
看清九尾的長相,一張稚氣的臉被怒火焚燒,瞬間迸發的竟是一身戾氣。他肩膀輕晃,再看去手中已然多了一把寒光粼粼的長槍,長槍所指之處,九尾只聞見撲面而來的血腥氣,讓她以爲早已不知所蹤的狐裘,再一次被披掛在自己肩上。
“蘇妲己,我讓你再禍國殃民!”來人槍花一挽鐵腕前探,雪亮的槍尖再進一毫便能將九尾的喉管刺個對穿,但觸及肌膚的長槍卻在這一刻停了下來,柔勁的槍身竟晃也不晃。
那人輕“咦”一聲收了長槍,動作利落地跳下馬來,然後繞着九尾走了一圈,將人從頭到尾看了個遍,最後纔在九尾面前站定,不好意思地笑了一笑,道:“抱歉,我認錯了人。”
最難得是無心機,最真誠莫過赤子。這人收斂了一聲殺氣配上稚氣的臉與稚氣的笑,嗓音喑啞語氣誠懇,分明還是個半大小子。
九尾不由自主跟着他的笑容彎了嘴角,她搖頭,道:“沒事。”
說完這話的九尾往邊上走了兩步,讓開黃土大道。
那人感激地看了九尾一眼縱身上馬,將長槍重新負在背後,卻沒有立刻策馬前行。他想起九尾脫口而出的那句“我只是不知道去哪裡。”再看一身紅裳的這人收斂笑意的臉,哪裡還有一分禍國妖妃的影子。
騎馬在原地走了兩步,那人作勢要走卻又停了下來,然後再來一次循環。他回身看了看空曠的四周皺了一張稚氣的臉,終究是朝九尾伸出了手,迎上她疑惑的目光,笑道:“這裡太荒涼,如今世道也不怎麼太平,留你一個女人在這裡我不放心。”
這人一笑便露了左邊的虎牙,讓他出口的話變得格外真誠。九尾想說在此之前她已經在這荒涼的地方站了好幾個時辰,他完全可以放下心來自己走人,但直到觸及久違的人的體溫,九尾才發現自己已經鬼使神差地伸了手。
伴着一聲“小心”九尾被拉上了馬,側坐在這人身前,兩人之間的距離近得只要九尾稍微斜一斜身子,便能再一次依靠身後的人。
但手心殘留的餘溫卻讓九尾挺直了脊背,陌生的氣息讓她只微微側頭讓出視線,莫名固執的不肯依靠身後這個陌生人。
察覺到九尾動作的那人頗爲侷促的往後讓了讓,但兩人一騎加上他本就寬大的骨架,使他讓出來的地方和沒讓一樣。他看了一眼九尾見她沒有多餘的不適,道:“你先將就一下,等到了前面驛站我就讓人送你去城鎮。”
九尾可有可無地應了一聲,然後身後那人伸手抓住繮繩,對九尾道:“坐穩了!”
馬鞭落在實處,停了許久的烈馬得了主人的意願,再一次在這條看似沒有盡頭的路上狂奔起來。
九尾的確有所準備,但突如其來的加速仍讓她措手不及,即便她盡力讓自己的身體不向後傾,但身不由己之下卻也只能妥協。硬邦邦的胸膛硌得九尾的肩膀木木的痛,凜冽的寒風撲面而來且利如刀刃,像是劃不破人臉不肯罷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