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吹得一扇沒有關好的窗戶嘩啦啦的作響,屋子裡寂靜一片。
錦書說得口乾舌燥,這才端起面前的茶盞想要喝一口水潤潤嗓子,茶水早就沒了熱氣,到了嘴裡已經是冰涼的一片。
程知允坐在另一旁一臉的沉思。
錦書說了一大通話也有些累了,於是就要起身告辭:“父親,我回屋休息去了。”
程知允木然點頭道:“去吧。”
錦書退下後,程知允一直呆坐在那裡,雖不是一臉的驚惶,但內心早就波濤洶涌。原以爲女兒嫁的只是個無能的王府紈絝而已,他原本是不贊成這門親事的,可那時候抵不住齊王妃苦苦的請求,齊王府又一再的保證,加上女兒的倔強,他只好默認這場原本只是作戲的婚姻。
想着不過立了文約,契約一滿解除了就是。
等到契約滿後,兩人卻告訴他已經木已成舟的事,他也惱過。可女兒畢竟嫁過一次人了,再鬧出和離退婚之類的事更不好嫁人了,安心的過日子也沒什麼不好。那秦勉也不算是太差,總還能擔些責任。
他雖惱,可到底是接手了這個女婿。就在他以爲女兒能跟着秦勉平穩的過一輩子時,錦書卻突然跑來告訴他寶興元年的那場宮變和秦勉有關,秦勉竟是那先太子的遺孤。
古往今來,牽扯到這些宮闈秘事的哪個又得了好下場。聽說秦勉被軟禁在家,連門也出不了,女兒跟着他幾年了,一男半女皆無。看不到希望,給不了女兒平穩,這樣的婚姻苦守着到底還有什麼意思。雖說好女不侍二夫,但畢竟事關女兒一輩子的幸福,他也還沒迂腐到那個地步。心道女兒不滿二十,這一生還長着呢。
錦書暫時在保德住了下來,保德僻靜安寧,不容易被外面找到,在這裡暫時落腳休整一下也沒什麼不好。
沉穩的睡了一覺,一夜無夢,醒來時外面已經大亮了。也不知是什麼時候,錦書立馬就坐了起來。
錦書幾下套好了衣裳,卻瞥見牀的另一角多了一套鮮亮的衣裙。她有些疑惑的翻了翻,一件丁香紫的短襦,一條淺黃的綾子裙。裙子上繡滿了大朵的折枝花,蝴蝶圍繞。
父親是希望她穿上這樣的衣裳嗎?她還記得父親看見她一身男裝時流露出的嫌棄來,錦書翻弄了一下,還是裝束起來了,隨即梳了頭,挽了象徵婦人的圓髻。
錦書收拾齊整後走出房門,那對老夫妻正在廊下說話呢,見錦書出來了老婦忙迎了上來,笑吟吟的與錦書行了禮,又賠着笑臉,溫和的說道:“姑奶奶起來了,餓了吧。竈上還熱着飯菜呢,老奴去給取來。”
錦書點點頭。
待用過了飯,錦書便無事可做了,只是不見父親在家,那老婦也是熱心,怕錦書無聊,收拾了針線活計來陪伴錦書。
老婦不是姓名,但老伴姓羅,人們也就跟着喚一聲羅大娘,羅大娘一面做針線,一面與錦書絮叨起來:“老爺從來不說家裡的事,沒想到老爺有這麼大的女兒了。”
“父親他幾時來的保德?”
“去年夏天吧。”
“買了這處宅子後,還置辦別的產業沒有?”
羅大娘搖搖頭,有些茫然,錦書又問:“他身上餘錢應該不多,難道就沒個營生,沒營生的話如何生活下去?”
羅大娘笑道:“姑奶奶還不知道麼,老爺他在縣學裡做學正。月銀雖然有限,但每個月用錢的地方也不多。老爺他又沒多少的交際應酬,也不愛酒愛賭,日子也還過得下去。”
父親完全放棄了仕途轉而做了學正教書育人,這大大出乎錦書的意料。前世父親在官場上雖然偶有沉浮,可到她年滿三十死的時候已經是四品大員了,今生因爲她和秦勉的干預已經發生了太多的改變。
“他難道想在這裡呆一輩子不成?有家也不回。撇下兒女躲到這裡就算解脫呢?”錦書有些憤憤的,她這個爹可真是懦弱無能,出了事就只會逃。書平和錦心他都不願意再理會了嗎?
午後時,家裡來了一位客人。一位三十左右的婦人,羅大娘正陪着那婦人在耳房裡說話,聽見這邊屋裡的響動,便知道錦書已起,忙帶了那婦人過來,羅大娘引薦了兩人。
“姑奶奶,這是瞿娘子,住在我們隔壁,瞿娘子人很和善,常來我們家走動的,曾幫了不少的忙,你父親也很敬重她。”羅大娘笑眯眯的說道。
錦書心中卻疑惑,這個女人是誰啊,父親敬重她做什麼?她大大方方的打量着跟前這個女人,望之三十如許,身量苗條,個頭與她差不多高,鴨蛋臉、略尖下巴。一雙丹鳳眼,眼角處有一顆黑痣,精心描過的眉,臉上已經敷了粉,嘴脣更是塗抹得紅豔豔的。和她一樣同樣挽着圓髻,穿着一身半舊不新的湖綠色的襖裙,手腕上戴着一隻明晃晃的翡翠鐲子,蓄着寸許長的指甲,指甲染得通紅。
這個瞿娘子是精心打扮過纔過來的,只是鄰里間的串門需要如此妝容?看着那紅紅的嘴脣和紅紅的指甲,錦書的心裡也沒什麼好感。
錦書杵着沒動,只是懶懶的道了一句:“原來是瞿娘子,父親多得您的照顧,多謝多謝。”
瞿娘子滿臉堆笑道:“不曾想程老爺還有如此出衆的女兒,在你身邊一站誰都會成爲陪襯。什麼叫閉月羞花、沉魚落雁之姿,活了這麼大,今天總算是見識到了。”
面對瞿娘子的奉承錦書卻沒有絲毫的觸動。
瞿娘子見錦書有些冷淡,不大言辭,她卻努力的要與錦書找話說:“程姑娘今年還沒二十吧,看着真是嬌花一朵。”
“……”錦書實在不知能和這個女人說什麼。
羅大娘適時的在跟前幫了一句腔:“姑奶奶,瞿娘子送了一捧玉簪花來,姑奶奶要不簪上吧,又香又好看。”
錦書卻道:“我不喜歡簪花。”
羅大娘一愣,實在不知該說什麼好。
那瞿娘子見錦書不大理會她,她也不惱,想到人家剛來保德和自己不熟,也沒什麼好說的,扭頭她又去了羅大娘那邊。
下午過半的時候程知允回來了,瞿娘子聽見了動靜忙從羅大娘的屋裡走了出來,甚是熱情的招呼:“程老爺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