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風席捲着海浪,蝕骨奇寒。
烏雲漸散,波光粼粼,巨船晃動。
“玲兒……歇會,別再說了……”石劍心頭一陣疼痛,捂住了她的嘴,串串淚水,滴落在她蒼白如雪的臉上。
“可惜……玲兒生在金國……嗚……”龐美玲嘴裡的血順着腮邊流下,淚水噴薄而出,傷感陣陣,悲哀侵襲着心頭。
憂傷如狂嘯而來的海風,將她的幻想吹散。
失望如陣陣驚濤駭浪,撞碎了她的美夢。
她是幸運的,出身高貴,生在帝王家。
她是不幸的,有情人最終不能成爲眷屬。
“玲兒……如有來生,我一定伴你終老……”石劍感覺到她氣息甚弱,好言相慰,將她抱起,摟緊於懷。
他的心頭,宛若一艘載滿悲哀的巨船,駛向無邊的海岸,不知何時是盡頭,不知何時才能靠岸。
“玲兒……好累……好想在相公懷中……睡一會……”龐美玲呢喃幾句,沒有睜開眼睛。
石劍把臉貼在她的臉上,把握短暫的幸福,合上了眼睛。
往事一幕幕,歷歷在目,他與龐美玲的點點滴滴,從他腦海裡閃過,從他心頭掠過,似煙雲,如迷霧,宛若輕風,彷彿飄雪,灑落在他的記憶深處。
龐美玲的頭在下垂,她的手慢慢從石劍的脖子上滑落。
她的嘴邊,掛着一絲微笑。
雖然,她還有心願未了,沒能最終迫石劍歸降金國。但是,她是躺在情郎懷中仙逝的。
人生如此,也知足了。
“靠岸了……”金兵一陣吹呼。
岸邊是散亂的陡峭山崖,洶涌的駭浪猛烈搏擊着海岸,滔滔海流,捲起千萬堆澎湃的雪浪。
“玲兒……靠岸了……”石劍摟着龐美玲合了一會眼,聞聲而醒,急扶起她,卻見她身子已經僵硬。
“玲兒……嗚……”石劍伸指一探她的氣息,不由失聲而哭。
他摟緊她的俏臉,埋在自己的懷中,拼命地呼喚她的芳名。
然而,重病纏身,傷感心碎的龐美玲,再也不能回答他的話。
異國戀情,無疾而終,唯有淚水飄灑,寄託着相思與哀愁。
石劍痛苦地閉上淚眼,腦際間掠過悲苦無助的龐龍龐虎兄弟,期盼孃親征戰歸來,而他們看到的卻是一副靈柩。
他們跪地哀號,撲向靈柩,稚嫩的童音在蒼山中久久迴盪。
他們兄弟倆彷彿猶如自己孤苦伶仃的童年,時而被鰲拜等人捆綁起來,打得遍體鱗傷;時而是多爾虞等人在破口大罵他們兄弟倆是野種;時而又被皇太極趕出宮殿,悽楚無限地捲縮在山林。
“玲兒……嗚……”哀傷如一記悶棍,狠砸在石劍的頭上,擊得他眼花繚亂,眼冒金星。
他悲哀一聲,眼前一黑,側倒在船板上,雙手依然是緊緊摟着龐美玲。
“格格……狗賊,你害死了格格……”衆金將衝出船艙,涌向船頭,見狀紛紛拔刀抽劍,撲向石劍。
刀光劍影,一起向他折下。
“哎呀……砰砰砰砰……”
奔在前面的兩名金將忽然橫臂一展,衆將士倒跌開來。
“安老伯?……咚……”石劍悲痛暈厥之中,驚醒過來,微睜雙目,迷迷糊糊地認出了喬裝金兵救他的人,竟是安印其、習以玉夫婦。
他微弱地驚叫一聲,再度暈厥過去。
朦朦朧朧之中。
他微張雙目,看到了一雙慈祥的眼睛在注視着他。
石劍迷迷茫茫地道:“我這是在哪?玲兒……”
他又暈了過去。
一日醒來,石劍覺得渾身無力,待欲起牀,卻“啪”地一聲,又倒在了牀上。
聞得屋子裡有聲音響起,外面衝進幾個人來,爲首的是一個面目慈祥的老漢,他進來便道:“少主,你終於醒來了。”
石劍眼噙淚水,點了點頭,定眼一看,卻是安印其夫婦,不由又是一陣驚世駭俗。
他顫聲驚問:“安老伯,你……什麼意思?”
安印其坐在石劍牀沿,側頭吩咐身旁一年輕人,道:“小焦子,快去端碗粥來”。
小焦子應聲而去,不一會便端來了一碗熱騰騰的粥。
習以玉慈愛地喂石劍吃下。
安印其則在旁邊講述自己的真實身份:安印其、習以玉即是雄櫻會的吳忠、肖玲玲,二十多年前名滿天下的“鐵掌”與“鴛鴦刀”雙俠。
“什麼?”石劍驚得連粥都噴出來了。
肖玲玲慈愛了用衣袖爲石劍抹拭嘴角邊的粥水,滴着淚水,道:“少主,自從十年前你與魏秋婷逃難到老身隱居之所,老頭子當夜拿着衣服看你沐浴時,就從你身上的胎痣、你的相貌看出你是飛揚兄弟的愛子石雨了。”
“什麼?”石劍一骨碌坐起,抓住了肖玲玲的手。
“但是,愚夫婦當時負疚,一時不敢去見飛紅妹子,未能告知會中衆兄弟真相。後來又因你罵名滿天下,俺們怕傷及雄櫻會衆,所以不敢公開相認,只好隱名埋姓,裝作難民,做你的僕人,爲你洗衣做飯,防人給你下毒。”肖玲玲忽地甩開石劍的手,一把抱住石劍,失聲痛哭。
石劍的心震撼無比,任由肖玲玲抱着,滿臉淚水,渾身打顫,腦袋霎時間一片空白。
“蜀川石府、臥龍崗、驪山三戰,愚夫婦見你遇險,無奈蒙面相救。無論你是入遼抗金,還是陝甘平叛,或是朝廷下令通緝你,愚夫婦一直暗中跟着,不到你最危險時不露面。”吳忠見肖玲玲仍抱着石劍痛哭,滴着淚水替她講述事情經過。
石劍震撼之餘,滿懷激動,推開肖玲玲,翻身下牀,扶她與吳忠坐在牀沿,納頭便拜,道:“謝謝伯伯、伯母多番救命之恩。嗚……小侄終於找到家了。”
吳忠夫婦大驚,急忙扶起,三人擁抱一起,放聲大哭。
小焦子與隨後進來的漢子,跪倒在地,也是一陣嚎啕大哭。
良久,石劍分開吳忠夫婦,道:“玲兒呢?”
“唉……愚夫婦救出你後,小焦子前來接應,咱們策馬就逃。她是金國公主,她的將士自然會送她回盛京安葬。”吳忠嘆了口氣,不敢面對石劍。
“玲兒……嗚……”石劍失聲而哭,淚如雨下。
“這是金州的一處山林,也就是海邊。少主,讓小焦子去打探格格在哪安葬吧?稍後去拜祭她。雖然她是金國人,但她對你一往情深,只因兩國交兵,才導致美好姻緣而毀。如何?”吳忠小心翼翼地請示石劍。
石劍傷感地點了點頭。
“玲兒……你不要離開我,不要……不要……嗚……”他哭喊着奔往室外,透過淚眼,這才發現,這是一座屹立於海邊的山峰。
石骨嶙峋,陡峭如削。
吳忠、肖玲玲等人急忙追出來,扶定石劍。
石劍掙扎一下,脫離他們的四隻手,伏在峭壁上。
滄海碧波萬頃,白浪滔滔,氣勢磅礴。
他望着過往船隻,尋找他與龐美玲的夢。
然而,好夢已碎,他與龐美玲已是天人相隔,幽會無期。
龐美玲伏在他懷中,俏臉蒼白如雪,泛着微笑逝去的情景,再次掠過他的心頭。
“玲兒……”他泣聲大喊,眼前一黑,又暈厥過去。
“少主……”吳忠大驚失色,探手一抓,將他提了回來。
石劍迷迷糊糊暈睡數日,某日清醒過來,泣不成聲地問:“伯伯,可否告知當年你爲何失蹤之事?小侄爹孃到底是生是死?”
“嗚……對不起呀……少主……撲通……”吳忠夫婦聞言一顫,撲通一聲跪倒在石劍跟前。
“伯伯……起來……無論你們有何過錯,但你們多番相救,功過已抵,盼告小侄身世及爹孃情況。”石劍一怔一呆之際,忽感雄櫻會總舵當年遭屠血案肯定與吳忠夫婦有關。
爲套出他們的話,他腦瓜急轉,扶起他們,好言相慰,讓他們放鬆心情。
室外狂風怒號,沙石敲打瓦背。
“撲通……”
吳忠復又跪下,泣不成聲地道:“無論少主是否原諒奴才,奴才皆如實相告……嗚……”
“伯伯……快起來……我不是少主……稱小侄吧。”石劍聽他連稱自己爲少主,又聽他自稱奴才,既納悶又震驚,想想他多番相救自己,連忙扶起他。
吳忠不起,仍跪在地。
肖玲玲也復跪在吳忠身旁,道:“少主,其實……你有一半血統來自朱家皇室。”
石劍一驚,差點摔倒在地,一顆心怦怦直跳,腦轟耳鳴。
吳忠含淚扶石劍坐在牀沿,端上水來,喂石劍喝下,又扶他躺下,爲他拉好被子,講述了關於石家一些往事。
開國皇帝朱元璋因太子朱標英年早逝,便立長孫朱允文爲皇儲。朱元璋病逝,朱允文即位,號建文。
建文帝英姿勃發,本性慈善,崇尚文治,嚮往儒家的仁政,即位僅一月,下詔寬刑省獄,糾正大批洪武時期的冤假錯案,深受民衆好評。但是,那些藩王們個個擁有重兵,位高權重,根本不把這個年輕的侄皇帝放在眼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