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李敬先提出的建議,姜子鉞卻顯得有些遲疑。他內心是曾經浮現過同樣的念頭,可是身爲職業軍人,他更清楚違令行事,對自己和軍隊乃至整個國家會產生什麼樣的影響。
如果帝國執政官汪澤仁的判斷是準確的呢?即現在還不是殲敵的時機,並且很快會發起銳不可當的反擊。那麼自己抗命不遵,擅自增援“阿非利加”行星和“漢尼拔”分艦隊豈不是打亂了閣下的部署。
姜子鉞對汪澤仁想當獨裁官的野心其實沒什麼想法。誰主宰了元老院,誰當上執政官,還有誰想當上獨裁官,在他眼中都沒有本質上的不同。“天鵝城堡革命”之後的三百多年裡,帝國的國運便一直在螺旋式上升。歷史上的三位獨裁官都在傾頹之時力挽狂瀾。
從去年到今年的一系列戰爭已經表明,繆斯克利俄在書軍元老院與羅馬人民歷史時,又不小心劃上了曲筆。但這劃曲筆卻也是濃墨重彩,光輝壯麗。也許是需要另一位人民獨裁官來糾正這劃曲筆的時候了。
然而,假如李敬先方纔所說的都是事實,汪澤仁真的想利用這一次危機來達成自己追求權力的目的,那還真是難以至信。把國家和人民當成自己的棋子的人,自己更絕不可能與這種人爲伍。可是,也就僅能做到不加入其陣營而已,自己並不能施加什麼有效的影響,至少到目前爲止自己還沒有這個能力。
姜子鉞把思考放到現實和切身利益之上。不管如何,當前的戰爭形勢是非常清晰的,“阿非利加”行星和“漢尼拔”艦隊如果得不到及時的增援,必將陷於被佔和覆滅的境地。還有自己那親愛的妻子蘿塔•斯陶德特,也可能遭到不測。
李敬先似乎看到姜子鉞內心的矛盾,他繼續說道:
“姜上校,我們已經浪費了兩個多鐘頭了。如果再猶豫不決,已經變成前線的‘阿非利加’行星恐怕凶多吉少。作爲人民的子弟兵,我們豈能讓我們的人民淪陷敵手?讓自己的妻兒成爲戰俘?”
這話完全不像是一位長官對下屬所說的,倒像是兩人的地位調反了。
緊接着,李敬先以一種大義凜然的態度叫道:
“我對這種消極避戰、坐失戰機的命令感到非常失望。姜上校,雖然你是我的下屬,可是我知道我們的行動將爲法規和紀律所不容,我並不強求你一定要跟隨我行動。如果你不願意,我將獨自率領戰列艦隊馬上出擊增援。我們祖先向來就有訓示“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現在大敵當前,畏前顧後,只會令國家陷入傾覆絕境,枉費元老院與羅馬人民對我等苦心裁培。”
李敬先的神情上升到慷慨就義的程度,彷彿即將赴死一般。
“此去我若不能再見到兩大戰神的炫目光芒,請你在英靈殿替我立下一碑,上面就‘抗命的烈士’。”
有如烈性毒藥般的說詞終於起了作用。
姜子鉞堅定地說道:“李將軍,這碑你就另請他人代立吧。既然形勢如此危急,我當救萬民於水火爲先。如果能活着見到兩大戰神的炫目光芒,我再受懲處不遲。”
“好!”
李敬先讚賞地說道,臉上充滿了得意的表情,興奮地下令:
“那你帶領巡洋艦隊先行出擊,我向汪某打個招呼後立即起航。我們就直接在‘阿非利加’行星的同步軌道上匯合吧。”
“是,將軍。”
姜子鉞迴應道,但他完全沒有李敬先的興奮表情。他很清楚,就算現在出發,最快也要十天後才能趕到。而這十天裡,可能發生的事情將會多到數都數不過來。
終止了與李敬先的通話,姜子鉞迫不急待地下令:
“通知全體巡洋艦,馬上解散隊形,進入超光速,以阿庫別瑞六級速度前進,增援‘阿非利加’行星。”
“長官,我們這可是抗命不遵,擅自行動啊。”
“齊格飛”號巡洋艦艦長呂迪格•納茨默爾上尉擔憂地說。艦橋裡,由於權限的問題,只有他的太空戰鬥服裡能聽到支隊指揮與分艦隊司令官的談話內容。
“我是你們的指揮官,你們必須服從我!至於我有沒有服從上級,這不是你們應該關心的。請你們放心,所有的罪責都將由我一個承擔。”
姜子鉞嚴肅地說,“行動!”
“是,長官!”
納茨默爾高聲迴應。他與前任約瑟夫•迪特里希一樣,對姜子鉞從沒抱有疑慮。與他共事的這名男子,在過去的兩年裡,已經用實力與智慧證明了自己遠高於凡人的本領。就算抗命,應該也有必勝的把握吧。
實際上,姜子鉞並沒有任何取勝的把握,或者是對勝利還沒有任何想法。他一心只想儘快趕到“阿非利加”行星,與“漢尼拔”分艦隊會合,見到蘿塔平安無事。到那時,他纔有可能全身心地投入到爭取勝利的戰鬥中。
八百艘隸屬於“毛•澤•東”分艦隊的巡洋艦迅速脫離帝國中央艦隊龐大的戰陣,朝着恆星“所羅門”方向急馳而去。
就在巡洋艦隊離開的同時,一封明碼電報也送到了帝國執政官汪澤仁的手中。
“這傢伙,還真是頭腦簡單啊。”
汪澤仁看完電報內容後輕聲發出感嘆。姜子鉞可能受煽動而擅自開赴“阿非利加”行星是他早就預料到的,但他沒有想到姜子鉞還會如此煞有介事地發來這麼一封電報。
卡里奧斯上將接過電報,才知道是姜子鉞發給汪澤仁的:
執政官閣下:
姜某蒙受閣下錯愛,榮耀有加,本應恪盡職守,報效恩澤。今形勢嚴峻,閣下卻不速斷,又聞閣下懷有私心,姜某無可懷疑。只求儘速救國救民,不得不違逆行事,抗上欺下。縱使完勝於敵,亦難逃咎責,甘願受刑。
元老院與羅馬人民萬歲!VENI,VIDI,VICI.
帝國上校馮•姜子鉞
“縱使完勝?”
卡里奧斯嘟噥道,口氣卻顯得頗爲高興。
“難道他已經有把握用八百艘巡洋艦幹掉敵人將近六千艘的戰艦?”
卡里奧斯的話倒是讓汪澤仁想起了什麼。他急忙道:
“馬上派出通報艦追上姜子鉞,就說不追究他擅自行動的責任,但要他完全服從烏斯帝諾夫將軍的指揮,沒有中央艦隊司令部的命令,決不可與敵人決戰!”
“閣下,……”卡里奧斯無論是思想還是行動都比執政官慢了好幾拍。
“快去下達命令,以我和你一起的名義。”
汪澤仁催促道,“如果他真的能用區區八百艘巡洋艦迅速消滅敵人六千艘戰艦,我們的計劃也就全完了。”
雖然話的內容聽起來很嚴重,可是汪的口氣卻還是相當平靜。也許他的內心也認爲,要是姜子鉞真的能奇蹟般地獲得勝利從而使他的計劃泡湯,在許多層面上看卻是大好事一件吧。
通報艦剛一派出去,“毛•澤•東”分艦隊司令官李敬先中將的通信跟着就接了進來。
如果姜子鉞也在場的話,一定會李敬先的話感到極端震驚。
“閣下,姜子鉞不受我節制,擅自行動,還誣陷閣下利用這場危機謀取個人野心。”
李敬先的表情和口氣都顯得十分複雜,既有對部下抗命的不滿和憤怒,又有擔心由此帶來的責難的委屈和憂慮。
“太子殿下”不去拍電影真是帝國影視界的一大遺憾啊。
對“太•子•黨•黨•魁”的精湛演技,執政官不得不發在內心深處發出由衷的感嘆。但表面上,他卻還泛出感興趣的微笑,說道:
“哦呵——那我倒相聽聽我要怎麼謀取個人野心的。”
李敬先把之前對姜子鉞說的話又說了一遍,當然了,在他嘴裡,都變成了是姜子鉞指責汪澤仁的確鑿證據。並且在最後着重強調了姜子鉞的一句原話:
“我們的軍隊,我們的人民,豈不是要爲他一人的野心而流血犧牲?他豈不是踩着人民和人民子弟兵的屍骨爬上獨裁官的寶座?”
汪澤仁耐心地聽完了李敬先對姜子鉞的“控訴”,保持着笑容,故作深沉地嘆息道:“真是聞所未聞啊。”
“是啊,聞所未聞。咱們中國人自古就不缺發國難財的,但是爲了發財而製造國難的卻還沒怎麼見到。”
李敬先贊同地說,他的口氣已經產生了明顯的變化。
“我相信,閣下真要當獨裁官,也必不會用這種卑劣無恥,遺臭萬年的手段。”
汪澤仁瞭解李敬先是以什麼身份與他對話的。
如果說前些日子在商討聯邦國防軍可能入侵時的軍事部署,李敬先還只是出於一位帝國將軍的職責而毫不保留地向汪陳述了意見,那麼現在,他無疑是代表着他的父親李仲坤、格林傑德•羅基等保守派元老和其背後利益集團,來與汪澤仁進行對話的。
稱其爲對話並不妥當,因爲李把汪想借機當獨裁官總攬大權的事捅出來,其動機完全是要警告汪不可妄動。至於爲什麼要煽動姜子鉞抗命去增援“阿非利加”行星和“漢尼拔”分艦隊。
一來是爲了支開姜子鉞,讓這個總能搗弄出令人束手無策的新戰術的傢伙暫時的遠離汪,畢竟一旦生變,“亞歷山大”、“查理曼”、“阿提拉”三支分艦隊的司令官雖不一定會站到李身邊,可至少可以確定不會站到汪身邊。所以,少了姜,李要對付汪就容易了不少。
二來也是爲了製造汪澤仁和姜子鉞的把柄。一旦有需要,隨時可以利用抗命專行的理由來對付姜,並牽制汪。何況讓姜子鉞獨自去增援,面對強敵九死一生。格斯•懷特黑德早已戰死,要是姜子鉞也陣亡,汪在軍隊中就更加孤家寡人了。像卡里奧斯這種沒有實際戰功只會言聽計從的傢伙也根本就不足顧慮。
其實李一開始並不瞭解汪到伊謝爾倫行星的真實目的,儘管通過保守派元老和既得利益集團自己私有的通信渠道,他也秘密地獲知了元老易卜拉欣•本•阿卜杜勒-阿齊茲報告的內容,可他那時候並沒有意識到汪的企圖。直到烏斯帝諾夫將軍的通報艦出現後,汪沒有急於下令增援,反而讓烏斯帝諾夫拖延對手,並向元老院派出裝有最高級別加密信息的通報艦,這立刻讓敏銳的李敬先意識到了汪澤仁的獨裁官圖謀。
於是,他必須儘可能地在伊謝爾倫行星這裡阻止汪的行動。對汪的阻擊最根本和有效的方式是儘快化解“阿非利加”行星的危機,而汪也無疑也正要利用“阿非利加”行星危機的蔓延來使自己登上獨裁官合法化。因此,增援“阿非利加”行星和“漢尼拔”分艦隊應該是李選擇的上策。
可是他卻沒有這種信心。用“毛•澤•東”艦隊現有這點可憐的力量去增援受到兩倍多敵軍攻擊的“漢尼拔”艦隊,在李的眼裡無異於抱薪救火。而且這樣一來,他將冒着抗命行事的風險,這又是他這種注重名譽的人不願意從事的。
所以,他選擇了另一個計策,逼迫汪澤仁改變主意,下令增援。從煽動姜子鉞不顧命令擅自前往“阿非利加”增援到現在露骨地指出汪澤仁手段的卑劣,都是希望藉着自身背後的力量壓迫汪澤仁就範。
汪澤仁自然清楚李敬先這一系列言行背後的實質。他似乎也早就料到,保守派會在元老院否定他提名自己爲獨裁官的議案,同時他們接班人李敬先會在前線默契地配合,用盡一切辦法擾亂他的計劃。
對於他話裡蘊含的警告,汪澤仁卻付之一笑,淡然道:
“謝謝你的提醒,李將軍。不過請你不要忘記了,你是在跟元老院與羅馬人民的執政官說話。憲法雖然規定身爲執政官的我不能直接指揮中央艦隊,可是身爲一個退役上將,我還是有發表意見的權力。”
“閣下所言極是。可是請恕下官直言,我軍若因閣下之意見而挫失良機,‘阿非利加’行星陷於敵手,閣下恐怕就難脫其咎了。”李敬先故作恭敬地說。
汪澤仁虛僞的笑容已經轉變爲得意的興奮,順着對方的話問道:“那將軍的意思就是希望儘快增援‘阿非利加’了?”
李敬先正想回答,可是話到了喉嚨處卻硬吞了回去,臉上的表情也立即僵住。“太子殿下”這時才意識到自己聰明反被聰明誤,不知不覺之中已經踩進了汪澤仁的圈套。
未等汪澤仁做出任何的示意,他旁邊的中央艦隊司令官布萊克•卡里奧斯上將便厲聲下達命令:
“李敬先中將聽令,以元老院與羅馬人民神聖不可侵犯之名,茲命令汝率領中央艦隊‘毛•澤•東’分艦隊餘下戰艦與將士,立刻奔赴‘阿非利加’行星,增援‘漢尼拔’分艦隊,聽從雷金納德•烏斯帝諾夫上將的調遣。其他分艦隊暫時原地待命。”
這最後一句可以說是專門用來氣李敬先的。
汪澤仁饒有興味地觀看立體成像上“太子殿下”的那複雜的神情。
你不是要逼我下令增援嗎?那我就讓你去增援嘛。
這下可好,李敬先不希望的事卻落到了自己的頭上。他的目的是達到了,可是卻完全被汪澤仁利用了。
去,送死的機率相當高。就算打贏了,也是汪澤仁和卡里奧斯領導有方,不失時機地下達了增援命令,而且還便宜了姜子鉞。畢竟自己鼓動姜子鉞違令擅行已經被他說成是姜子鉞自己的意願了。
不去,可就是抗命違紀了。他的行爲準則容不下這種行爲,汪澤仁也不可能允許他這種行爲。只要他稍有異議,卡里奧斯必定會以抗命的藉口向全軍公開解除他的職務,讓他這個“太•子•黨•黨•魁”下不了臺,藉此打擊他背後的集團。
不管結果怎麼樣,都對汪澤仁一派很有利,卡里奧斯、姜子鉞和烏斯帝諾夫都是汪澤仁的人。這時的李敬先,不禁懷念起博格道夫元帥來。有那條保守派的忠犬在,李敬先根本不用出面受汪澤仁污辱。
“李將軍,你難道想抗命嗎?”
卡里奧斯用嚴厲的口氣對遲疑的李敬先發出詰問,怎麼說他都是李名義上的上級,李在表面上總得遵從他的命令。
“下官這就率隊開拔!VENI,VIDI,VICI.”
李敬先只好高聲迴應。
但汪澤仁似乎不打算就此放過這個自視甚高的“太子殿下”,以關切的口氣說道:
“李將軍此去可要小心。旗艦以林-彪元帥命名,林元帥雖然用兵如神,可畢竟沒有得到善終。”
這幾乎是在詛咒李敬先不得好死,氣得他臉色發青,急忙回擊道:
“閣下任分艦隊司令時的旗艦叫‘林肯’號,想必今後也會像林肯總統一樣死於刺殺吧。”
汪澤仁他這種惡毒的預言並不在意,到底他取得了勝利,而且獲得了主動權。所以,他像一個勝利者一樣,大度地說:“還望將軍好自爲之吧。”
李敬先沒好氣地舉手敬禮,終止了通信。他大大低估了汪澤仁,也大大高估了自己。
“在幼兒園的時候,還是我教他老爸怎麼玩泥巴和繫鞋帶的。”
汪澤仁用得意的口氣告訴忠誠的卡里奧斯一些陳年舊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