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手勁極大,竟抓的傅紹騫都有些生疼。
事情發生的猝不及防,傅紹騫察覺到她情緒的波動,立刻命令她冷靜下來:“你先別激動。去沙發上休息一會兒。”
“是啊,是啊,”老太太嚇壞了,連忙勸道,“你這樣會動了胎氣的,快,快到沙發上休息下,李嬸,倒杯熱牛奶出來。”
唐末晚坐在沙發上,整個人都失魂落魄的。
傅紹騫在旁邊陪着,老太太從李嬸手上接了牛奶:“來。末晚。先喝了牛奶穩定下情緒,千萬別動胎氣知道嗎?沒事的,沒事的,啊。”
唐末晚心裡難受。但還是聽話的將那杯熱而不燙剛剛適合入口的牛奶喝了下去,好一會兒,剛纔那一瞬間的劇烈情緒終於慢慢平穩下來。
老太太把杯子拿走,傅紹騫卻抓住她的手指骨。不讓她自我傷害。
她說:“剛纔說的,是真的嗎?爲什麼會這樣?”
她不是韓之敬和許一寧的女兒,也不是彭媛的女兒,那她是誰的女兒,她到底從哪裡來,她的父母呢,究竟在哪裡?還有韓之敬和許一寧的女兒呢,又被彭媛換到哪裡去了?
傅紹騫開口,聲音低沉:“這件事情我已經在調查了,是當年有人拐賣了你,並不是你父母不要你,這些年或許他們一直在找你,所以你不要這麼悲觀,也不要激動,沒有人不要你,就算沒有他們。你也還有我,還有縉言。”
他並不是一個擅長安慰人的男人,說起話來也沒多少煽情的力量,可卻是處處實打實,句句說到了點子上。
老太太也跑過來安撫她:“是啊是啊,末晚,紹騫說得對,你還有我們呢,我們都是你的家人啊,你這樣我們很擔心的。”
“對不起,小奶奶,讓你們擔心了,我只是有點難受而已。”好不容易以爲自己已經父母雙全,她已經慢慢原諒他們了,結果……多可笑的峰迴路轉啊,“他們也知道了是吧。”
所以纔回首都去了,都沒有來看她了,最近電話也少了很多。
本來就是沒什麼感情基礎的一對父母和孩子,爲了那份親情所以彼此努力着,現在好了,這份親情都是那麼虛僞的不存在,唐末晚的心情極爲低落,不過還是自我安慰道:“這樣也好,我本來也不喜歡韓家人,但願最後找到我的父母不是什麼大奸大惡之人,要不然我寧願永遠找不到算了。”
“我陪你去樓上休息吧。”
唐末晚已然沒什麼精神,任由傅紹騫拉着她上樓,抱着她入睡。
但她睡不着,這件事情就像一塊大石壓在她的心頭,翻來覆去折磨的她難以入眠,可又怕擾了傅紹騫的休息,所以一直不敢有太大動作。
“睡了?”最後忍不住,唐末晚還是輕輕開了口,相詢。
他回答,嗓音清潤:“沒有。”確實是沒有睡着。
唐末晚的手指攪着他的睡衣,猶豫再三,還是開口:“明天,我想去一趟看守所。”狀歲呆血。
彭媛和蔣正南的案子由蘇錦樑負責,檢察機關已經提起訴訟,不日就會上庭,這種事情判多判少,有太多可爭議的地方,但如果遇到了大名鼎鼎的蘇大狀以及剛正不阿的檢察官,彭媛和蘇錦樑的日子,恐怕不好過的太好。
傅紹騫很想告訴她沒有必要,彭媛咬死了不開口,去了也沒用,該知道的已經從蔣正南那裡知道,但最後還是改了口:“那你先睡覺,明天早上我就帶你去。”
“謝謝。”鬆了一口氣,她很快就睡了過去。
傅紹騫等她睡着後,才把自己的胳膊抽出來,打電話過去詢問:“查的怎麼樣了?有消息嗎?”
那邊的人說:“案子過去時間太長了,關於失蹤人口的檔案,警察局裡都沒有備份,很多資料都遺失了,真的很難找,需要時間,逐一去何時比對,如果當時人沒有報警的話,真的是大海撈針,不如求助下電視臺或者媒體?”
傅紹騫也不是沒想過這個辦法,但那樣大肆的把唐末晚的照片和身份泄露出去找人,絕不是傅紹騫希望看到的:“繼續,不到最後,不要用這個法子,我不想她受人非議,被人指指點點。”
那邊沉默:“要不這樣,你送個dna樣本到警察局,我請朋友幫忙,送到全國各地公安網絡內,去進行在案的失蹤人口比對,這些年公安系統一直在進行失蹤人口dna樣本的記錄,如果真的報過警,也不是沒機會找到,當然還是需要時間,我請人幫幫忙,盡力加快速度吧。”
“嗯,那我明天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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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末晚睡的並不沉,很早就醒了。
可見傅紹騫還睡着,便沒有出聲打擾他,一直安靜躺着,感受着肚子裡傳來的踢蹬,彷彿睡了一夜,她的情緒已經平穩許多。
他說得對,她還有他們,就算真的無父無母又如何,過去這二十幾年,其實不也是沒什麼區別的這麼無聲無息的過來了嗎?
所以出門的時候,她的內心很安寧。
老太太不放心,堅持跟着一起去,自然的,也把小傢伙帶上了。
傅紹騫同意了。
走到門口,看着停在那裡的一輛簇新的黑色七人座奔馳車時,整個人愣在了那裡。
小傢伙則是哇了一聲,高興的手舞足蹈:“爸爸,你換車了,爸爸你又換車了。”
他上次可是把陸立風的建議聽進去了,看到他們如此高興,傅紹騫的嘴角也淡淡揚起:“上車吧。”
這車子內部寬敞,座位又多,唐末晚坐的舒服,小傢伙也高興的上躥下跳:“比陸叔叔的車好,但是爸爸,你之前的車呢,不開了嗎?那不如送給我吧。”
“……”老太太笑了打了一下他的屁股,“你要車幹什麼?”
“哎呀,太奶奶,你不要打人家屁股嘛,人家前幾天認識了美美,美美說想開車去兜風。”
“……”
老太太忍俊不禁:“就是早教中心裡面那個新來的長得最漂亮的混血兒?”
“對,對,太奶奶,你好聰明哦,那個就是美美,她都不愛跟其他小朋友玩,就喜歡跟我玩,她長得很像希希。”
“希希是誰?”
唐末晚解釋:“希希是他在墨爾本認識的一個小女孩,也是混血兒,很漂亮。”
老太太哎呀一聲,感嘆:“我們家縉言的品味原來這麼國際化,好,走在時尚潮流前沿,太奶奶支持你!”
“真的嗎?那能不能讓爸爸把車給我,他開新車,我舊車開開就好了呀。”
“……”老太太暢快的笑出聲來,“開,給你開。”
一邊的唐末晚也被他們的童趣對話逗樂,車內的氣氛瞬間變得美好。
到了看守所。
蘇錦樑已經在門口等他們。
高大的圍牆,一扇矮矮的小鐵門,裡面與外面,就是兩個世界。
唐末晚上次來過,沒想到還有機會來第二次。
“蘇律師,又要麻煩你了。”傅紹騫跟蘇錦樑握手。
蘇錦樑很客氣的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傅總哪裡的話,我都已經安排好了,跟我進來就行了。”
傅紹騫吩咐老太太在外面看着傅縉言,老太太讓他們放心去吧。
小傢伙就在外面的空地上跑來跑去的玩耍。
那灰白的牆壁,高大的鐵窗,總給人壓抑沉悶窒息之感,一扇玻璃窗,隔開了內外兩個世界。
彭媛很快被人帶了出來。
唐末晚看到她穿着黃色小馬甲,好似並不知情有人來看她,只是這麼被人帶了出來。
所以看到唐末晚和傅紹騫的時候,她是震驚的,一句話沒說,又回頭往裡走。
獄警攔住了她,唐末晚也開口:“等一下!”
於是彭媛就這麼背對她站着。
唐末晚猶豫了很久,才喊了一聲:“媽。”
她看到彭媛的肩膀抖了抖,然後回過頭來:“別叫我,我不是你媽。”
“好,唐太太,那你能不能告訴我,你爲什麼換了人家的孩子後又要把人給丟掉,還要買了我?”
彭媛的背影了無生氣。
唐末晚繼續說:“是因爲恨嗎?你恨韓之敬和許一寧,所以換了他們的孩子還不夠,覺得孩子跟你生活你也不喜歡了,所以乾脆把孩子丟了,讓她自生自滅,而你拐賣我,是爲了彌補自己的不安吧,也怕有一天事情敗露,韓家追究起來,你好有個交代是不是,雖然你早做好了一輩子不見他們的準備,但沒想到最後還是會因爲韓夏朵而陰差陽錯的大家都遇上了。”
彭媛雖然沒有回頭,可唐末晚看到她的肩膀抽動的有些厲害,於是又喊了一聲:“媽,你知道什麼,你就告訴我吧,我只想找回自己的親生父母,我求你,幫幫我吧。”
傅紹騫見唐末晚有些情緒激動,便上前摟住她的肩膀,唐末晚遞了一個眼神給傅紹騫,示意他安心,那邊的彭媛,明顯出現了鬆動,但,還是一言不發,往前走去。
離開看守所的時候,唐末晚覺得有些累,外面刺目的陽光突然照進來,一時還有些不習慣,傅紹騫拿了紙巾給她擦了擦臉,唐末晚說:“我想再過一段時間,她應該是會開口的。”
唐末晚對彭媛用了心理手段,她叫了兩聲媽,其實也沒有多艱難,現在看開了,反而覺得渾身輕鬆了,彭媛再怎麼說也把她養大了,她已經叫了這麼多年,現在再叫一聲,對彭媛來說,觸動其實比唐末晚更大。
從看守所出來後,傅紹騫又去了一趟警局,把唐末晚的dna樣本遞了進去。
沒想到出來的時候竟然遇到了商謹如。
許久未見,商謹如依舊氣質溫婉,雅緻動人。
傅縉言乖巧的喊着:“漂亮阿姨。”
商謹如可喜歡傅縉言了,忍不住吧唧一口親上去:“縉言真乖。”
“商姐。”唐末晚打招呼。
商謹如也點頭:“紹騫,末晚,你們怎麼在這裡。”
唐末晚的事情韓之敬和許一寧還沒有告訴其他人,商謹如也不知道,傅紹騫也沒說,只道:“有點事情處理,你呢,怎麼過來。”
說起這個,商謹如臉上便露出了傷感之色,不過也是淡淡的,一閃而逝:“我每個月都會固定過來看看,有沒有新的消息,我妹妹之前走丟了,我們已經找了二十多年了。”
二十多年了,這真是個漫長而艱辛的過程。
唐末晚忍不住想,自己如果要找父母,是不是也會花上二十多年的時間,那時候,還能找到嗎?
傅紹騫嗯了一聲,從不認爲世界上會有那麼多巧合,一個念頭也僅僅是一閃而逝,倒是老太太,喊了出來:“二十多年啊,這麼久,真是太不容易了,對了,商家大丫頭,”老太太還是賊心不死,“你們家二丫頭最近可好?”
商謹如笑了笑:“您說書函啊,她出國去了。”
“什麼?”老太太受了不小的打擊,“出國去了,旅遊還是?”
“留學。”商謹如回答,“未來兩年後都不會回來了。”
老太太還想給傅子慕拉拉紅線,這下好了,沒戲了。有些飲恨,嘆了口氣,告別了商謹如,上車後,老太太忽然想起:“對了,縉言的生日都快到了吧,我們也沒給他辦過個像樣的生日宴,不如就跟你們的婚禮一起辦了吧,意思一下,也不用太操勞,太隆重。”
唐末晚是真的不想辦婚禮,搖頭:“給縉言辦就行了,我們現在這樣挺好的,真的不在乎那麼個形式,也不能跟孩子喧賓奪主不是。”
傅紹騫點頭:“小奶奶去準備生日宴吧。”
老太太也不生氣,樂呵呵的:“行,等孩子生下來再補辦也是一樣的。”
還真是個執着的老人家。
“哦,對了,末晚,我才知道,原來你跟陸雲深還是同學啊,那你看縉言的生日宴,要不要也邀請他一下?按理說也是要的,你說是吧,末晚。”
老太太打的什麼心思,唐末晚心知肚明,於是點頭答應:“好,我去約。”
“這就對了。”
商書函出國去了,老太太這心裡空落落的,於是可了勁的在傅子慕身上下功夫。
她也給傅梓遙約過其他精英公子見面,但傅梓遙最後都給她以工作忙沒時間爲由給拒絕了。
老太太又十分終於陸雲深,只能在這下面上功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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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家歡喜幾家愁。
韓文軒即使找了鄭崇明做說客,也沒能說動傅紹騫手下留情半分,胡亞蘭絕望了。
鄭崇明見他們夫妻到處奔波,看在韓松明的面子上,幫了他們一把:“人是出不來了,那我找人安排你們見一面吧。但你們要做好心理準備。”
於是,胡亞蘭在經過將近半個月的等待後,終於韓夏朵瘦骨如柴被摧殘折磨的不成人形的韓夏朵。
“媽——”母女見面,韓夏朵原本呆滯麻木的神情忽然轉爲淒厲的歇斯底里的吶喊,“爸,媽——”
這也是隔着一扇鐵窗的見面。
胡亞蘭雙手扶在鐵窗上,大聲喊着:“夏朵,夏朵!”
韓夏朵則不停的拿身體撞鐵門,她的頭髮掉了很多,整個人瘦的皮包骨,雙目赤紅,喊聲淒涼:“爸,媽,我求求你們,救我出去吧,我去坐牢,我去坐牢,我也不想呆在這個人不人鬼不鬼的地方啊,媽,我要瘋了,我真的要瘋了,我求求你們救我出去吧。”
韓文軒也沒想到再見韓夏朵,竟然會是如此情況下,她看一次次的撞門,心都疼緊了:“夏朵,別撞了,夏朵,你冷靜一點,冷靜一點!”
韓夏朵一說話,嘴角就開始流血,蒼白的面容,殷虹的嘴角,看得多少觸目驚心:“爸,媽,我一刻鐘都等不下去了,我要死了,我真的要死了,你們到底能不能救我出去,媽,是你說的,這裡比坐牢好……”她嗚咽的哭聲瘮人而淒涼,胡亞蘭恨不得自己可以代替韓夏朵受苦。
韓文軒心痛又無奈:“你好端端的,何必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去招惹傅紹騫,現在弄成這樣,你要我們怎麼辦,而且這是你跟你媽自己要到這裡來的,你說,我們還能怎麼辦!”
“13號,時間到了,跟我們回去吧。”
在這裡的精神病人,是沒有名字的,他們只有一個代號,韓夏朵的代號就是13。
“不,我不要回去,我不要回去,爸媽,你們救救我,救救我啊——”可是任憑她喊破喉嚨,任憑韓文軒和胡亞蘭多麼想留下她,隔着那扇鐵窗,也只能眼睜睜看着韓夏朵被幾個人帶走,韓夏朵哭鬧,她們就往她身上注射各種針劑,然後她就安靜了,安靜的消失在走廊的拐角。
胡亞蘭突然就崩潰了,瘋了一般的朝那扇緊閉的鐵門衝過去。
“咚——”的一聲,整個人摔倒在地,額角流血,徹底暈死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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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紹騫特意帶他們在外面吃了午飯纔回家來。
肚子一天天大起來,除非心裡有事,否則唐末晚是很嗜睡的,每天下午也必定會定時定點的午睡。
黑色的車子緩緩開入綠色草坪,還沒有停穩,一個人影突然從前方竄出來,嚇的司機一個激靈,踩了個急剎車,也幸好傅紹騫在後面摟着唐末晚,也沒有把她甩出去,可他已經勃然大怒:“怎麼開車的!”
聲音是從未有過的憤怒。
“對……對不起,傅總,是前面有人突然竄出來!”司機驚慌的解釋。
司機已經跟了傅紹騫許多年,一向車技過硬,卻從未過如此嚴厲的呵斥過,一時間有些方寸大亂,說話都有些結巴了。
傅紹騫深吸了一口氣,勉強壓住內心的怒火,低頭看向懷裡剛剛還在打瞌睡,顯然已然清醒的唐末晚。
唐末晚伸手拉了拉他挺括的西裝,小手放在他的心口上,安撫他的怒氣,雖然有些受驚,但也表示:“我沒有大礙,沒事,別生氣。”
確認唐末晚無礙後,傅紹騫生氣的看窗外的始作俑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