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風徐徐,載着千愁萬緒,由東往西。
當一縷晨曦劃破黎明,遙遠的天際,開始泛白起來,這個時候,天亮了!
吳志遠躺在沙發上,緩緩睜開眼睛。
“小曦!”這是他腦海裡浮現的第一個身影。
正當他準備起身時,忽然發現有一雙眼睛,直愣愣地看着自己。
柳夢然看着他,柔情似水,像是要把他銘刻於心裡。
她已經站在房間門口多時了!
“夢然姐,你怎麼起這麼早啊!”
柳夢然沒有說話,忽然小跑過來,有香風飄過,她的嬌軀壓在他的身上,她的脣印住了他的脣。
一觸即分!
她在他耳邊說道:“就要走了,我希望你能記住我!”
吳志遠剛回神回來,柳夢然已經紅着臉跑進房間裡。
“我不會忘記你的!”
吳志遠喃喃自語,他想到的,卻是另一個人,一個死在他懷裡的女人。
黃麗!
有位佳人,在水一方!
她死前對他說:小男人,死在你懷裡,這樣你就可以記住我了!
吳志遠有些恍惚,兩個不同的人,卻說出幾乎相同的話。
他更是堅定了心裡的想法:把柳夢然儘快送走,她應該有自己的生活。
吳志遠再也不想,任何一個人,因爲他而受到傷害了!
吳志遠坐起身來,點燃一支菸,這個時候,柳夢然拉着行李箱,從房間裡,走了出來。
“小楓,走了!”柳夢然敲響了鄭勇的房門。
一個面色有些許蒼白的少年,揉着眼睛,從鄭勇的房間走出來。
“汪!”
有黑影閃過,那條雜毛狗忽然向柳夢然撲了過去,它咬住了她的褲腳。
它不讓她走!
“小黑,乖!”柳夢然摸着它的頭,眼睛卻一直落在吳志遠的身上。
她的目光,有些不捨,有些落寞,很顯然,小黑把她當做女主人了,然而,她知道,她不是。
她不過是他生命中的一個過客,也許,某一刻,他會在她身邊停留,但註定會遠去。
他告訴過她,他不過是一道流浪的風,有一個人,纔是他的終點站,而這個人,不是她。
“小黑!”柳夢然再次喊了一聲,雜毛狗才鬆開嘴,來到吳志遠身邊,搖尾乞憐。
“我送你去車站,直到你們安全上車爲止!”
吳志遠走過去,不由分說,接過柳夢然手中的行李箱。
他回頭,看了正在呼呼大睡的鄭勇一眼。
“小勇!小勇!”吳志遠叫了兩人,然而,房間裡,那個虎背熊腰的青年,依然鼾聲如雷。
吳志遠微微搖頭,再一次說道:“秦雨幽打電話來找你了!”
“什麼?”鄭勇聞聲,突然驚坐起來,“雨幽在哪裡?雨幽有哪裡?”
柳夢然看着這一幕,掩面一笑,又瞥了吳志遠一眼,百媚橫生。
“你不是要去海天工貿應聘嗎?還不起來!我送夢然姐去車站。”
吳志遠說完,拉着行李箱,往門外走去。
天朗氣清,惠風和暢,此時的風,很輕很柔。
一輛黑色的長城越野車停在了門口。
柳夢然跟在吳志遠身後,來到車旁,看着東方漸漸發白的天際,她深深吸了一口氣。
她終於,可以開始新的生活了!
她走進車裡。
引擎聲輕鳴,如同在低聲吟吟,如同在告別,告別糟糕的過去,走向光明。
越野車一路疾馳,往東而去。
恰在此時,一輪紅日從東方升起,她如同一個含苞欲放的少女,熱情而嬌媚。
一縷輝光灑在柳夢然的臉上,她的臉,也紅潤起來。
此時此刻,她的目光,很輕,很柔,如同今晨的風。
她看着前面開車的青年,儘管他沒有說一句話,但他的背影,卻在她眼睛裡,越來越無限挺拔。
她知道,這一切,都是他帶來的。
儘管他不屬於自己,但這樣安靜的看着他,自己也滿足了。
柳夢然轉頭,看了弟弟一眼,目光再一次,落在吳志遠的後背上,再也沒有離開。
越野車繼續往東行駛,柳夢然依然怔怔看着。
“譁!”
吳志遠的腳,定在了剎車上。柳夢然搖下車窗玻璃,擡眼望去,火車站,到了。
柳夢然勉強一笑,她拉着弟弟,走出車門。
她的心,頓時變得空空落落。
吳志遠也走下車,從後備箱裡,把行李拿出來,對柳夢然點點頭,隨即往候車室而去。
他儘管沒有一句言語,但每走一步,無形中,都把柳夢然姐弟二人,死死地護在身後。
“他到現在,都還想着我,我可以回家了,可以過新生活了,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
想到這裡,柳夢然眼淚,潸然落下,但很快,她又把眼淚擦乾。
在三人的沉默中,他們走進了候車室。
候車室裡,人潮涌動,紛紛攘攘,吳志遠三人走了進來,如同走進另一個世界。
他微微蹙眉,卻沒有說什麼,看看手錶,隨即找了一個位置,坐了下來。
然而,他剛一坐下,那張椅子周圍的人,立刻退避三舍,一下子,他的身邊,除了柳夢然姐弟,再無一人。
吳志遠微微一笑,他知道別人怎麼想的,無非是臉上這道疤痕,這種事,他不是第一次見到了。
第一次能與他親近的,只有小孩,還有一隻流浪狗。
“夢然姐,坐這裡!”吳志遠拍了拍身邊的座位,這是他走出房門之後,第一次開口。
姐弟二人,一左一右,分別坐在吳志遠的身邊。
這個時候,剛剛從吳志遠座位離開的人羣,紛紛議論起來。
“你看,那個人看起來好凶!”
“是啊!一看就不像是好人!還是離遠點好!”
“是啊!你們聽說了嗎?婺江浮屍案,還沒破呢!說不定兇手就在這裡!”
他們議論着,還不忘朝吳志遠的方向瞟了一眼。
“不會!殺了這麼多人,誰敢堂而皇之來這種地方啊!不過,有些人,還是離遠點!”
“管他破案不破,那是公安的事情,你們聽說了嗎?那四個女的,也不是什麼好人,聽說就是在夜場那種地方工作,是出來賣的!”
“嘖嘖嘖!那種地方本來就髒,裡面的女人也乾淨不到哪裡去,聽說死的都是妓女,死得好,免得污染了和諧社會!”
剛開始,吳志遠沒覺得什麼,但是越聽,越不對味。
他看到,柳夢然臉色越來越煞白,身體不停地顫抖。
“夢然姐,沒事,有我在呢!別聽他們亂說!”吳志遠握緊了柳夢然的手,柔聲說道。
他知道,妓女,出來賣的,這種字眼,刺傷了柳夢然。
待柳夢然情緒稍微平復下來,他擡起頭,冷冷地朝議論聲的方向掃了一眼。
空氣仿若凝結!
那邊,立時安靜起來。
“哼!”吳志遠握着柳夢然的手,更緊了!
“這個世界是怎麼了?”吳志遠想道。
人都死了,他們不關心案情的進展,卻討論起受害者的身份來,說她們是妓女,髒!然而,他們卻沒有想過自己,他們的心,比他們口中妓女,更髒,更毒!
總有那麼一羣人,總是站在道德的制高點,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指責別人!而這種指責,可以把一個嚮往光明的人,推進萬丈深淵。
這類人,他們可以爲自己那點雞毛蒜皮的事而爭得臉紅脖子粗,也可以爲國家國策大事高談闊論,同樣也會爲一羣最可憐的人加以最惡毒的言辭,他們卻絲毫沒有檢討過自己。
他們不知,這種言辭的傷害,無異於謀殺,這是一種道德偏見的審判,比起法律誤判的後果,有時候,更嚴重得多。
他們有時候會擺出憐憫的姿態,自覺優越地用華麗誇張的語言,來粉飾自己的嘴臉,如同用一朵嬌媚的玫瑰花,來裝扮骯髒的乞丐,顯得有些不倫不類,冠冕堂皇。
“志遠,我沒事的!隨他們怎麼說吧!”
柳夢然的情緒穩定下來,這種話,她其實也聽多了,她早已經不在乎,但現在,她身邊,多了一個男人,還有一個親弟弟。
“嗯!”吳志遠輕拍着她的手背,再次掃了那個方向一眼,最後低下頭來,從包裡,掏出一本書來。
“志遠哥,你這是什麼書呀!昨晚我看到你一直在看!”柳楓湊上來,問道。
“卡耐基,人性的弱點!”吳志遠摸着他的頭,“回家了,要記得聽你姐的話,要保護她,不能讓壞人欺負她,知道嗎?”
“嗯!謝謝志遠哥!”小男孩儘管臉色蒼白,卻堅毅無比。
柳夢然在旁邊,欣然一笑。
“我之前,在一個人的辦公室裡,看到了這本書,到婺城的時候,就買了一本!”
吳志遠看着柳夢然說道。
他隨意翻了幾頁,就把書關上,痛苦地閉上眼睛。
“志遠哥,怎麼了?你看的到底是什麼書啊!”柳楓不解問道。
他實在想不出,剛纔還好好的,一翻開書,吳志遠像是變了一個人。
“我看的不是書,我看的是這個世界!”
吳志遠想起了一個人,陳勝天。
他第一次見他時,他的書架上,就有這麼一本書:《人性的弱點》!
他不瞭解歡兒,但他知道,歡兒是陳勝天的養女,而且,歡兒的穿着打扮,雖然與陳勝天妻子,柳芸如出一轍,但歡兒的性格,卻與陳勝天的相似。
情緒多變,喜怒無常!
所以,他也買了這麼一本書,無非是想從這裡,能夠多瞭解一點歡兒這個人。
然而,他每次一翻開書,就想到了一個人,陳曦!
她現在生死未卜!
在吳志遠的思緒中,有廣播響起,開始檢票了。
他收回了心緒,看了柳夢然一眼,拉着行李箱,往檢票口而去。
柳夢然跟在他身後,想說什麼,卻最終,什麼也沒說。
三人隨着人形長龍,陸陸續續通過檢票口,跨過地下通道,出現在站臺上。
此時,那一輪紅日,已經漸漸升高,由紅而白,如同一個風情萬種的少婦,散發出璀璨的光芒。
陽光照在柳夢然的臉上,她的眼淚,再一次,落了下來。
“回家吧!好好的生活!”吳志遠捋一捋她的頭髮,把她眼淚擦乾。
“志遠……”
人羣紛紛上車,整個站臺,人越來越少,柳夢然卻邁不開腳步。
她想再多看他一眼,因爲,就此別過,此生,怕是再難相見了。
“走吧!你應該有屬於自己的人生!”吳志遠把行李箱,交到她的手上。
“那……我走了!”
“志遠哥,再見!”
孔雀東南飛,十里一徘徊,柳夢然轉身而去,每向前一步,便回頭看一眼,直至,她的身影,在茫茫人海中,消失不見!
列車發出一聲長鳴,往西而去。
吳志遠有些悵然,點燃一支菸,望着婺城城北的方向,那裡,有一家賓館,名曰:鴻運賓館!
“楚雄,你到底在玩什麼花樣!”
吳志遠眼神一凝,消失在站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