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龍擡頭。
龍潭寨,依山傍水,夜色朦朧,宛如一頭龍首,騰雲駕霧中,仰天長嘯。
隨着兩聲嘶鳴,寨中,衝出兩匹黑馬。
“吳老三明天醒來,不知道要罵成什麼樣了!”志遠揹着一把長刀,他回頭,看了一眼龍潭寨,輕笑道。
“嘿嘿!有三嬸收拾他!”鄭勇大笑,雙腿一夾,頓時,馬蹄飛揚,狂奔而去。
行走兩里路,兩匹黑馬,在一個山腳下,停下了腳步。
半山腰上,那裡,有兩座墳,墳上,有白紙飄揚。
墳四周,粉紅飛舞,那是一片桃花林。
“三年了,桃樹也開花了!媽,我也長大了,苗依依欠你的債,也該還了!”鄭勇立於馬上,對着那片山林,癡癡眺望。
“放心,有我在!”志遠提住馬繩,大喝一聲,“駕!”
夜色蒼茫,兩匹黑馬崇山峻嶺之中狂奔。
兩個少年,激憤昂揚,從一座山城旁邊掠過。
……
今天,苗依依很高興,前所未有的高興。
因爲,他又蓋了新房了!
三年來,也只有今天,他才真真正正地高興一回。
三年前,那個如神魔一般的男子,帶着兩個小孩,闖進他苗寨。
他的房子,也被一筒炸 藥轟平。
他遭受到前所未有的恥辱與恐懼。
那個男人,太可怕了,他甚至連反抗的勇氣都沒有。
因爲,整個苗寨的人,都怕那個男人。
那個男人,爲一個女人而來,而那個女人,是他妹妹,唯一的親妹妹。
一直以來,父母對妹妹都寵愛有加,對他卻冷眼相看。
他不服!
在別家,都是以男兒爲主,女兒爲輕,他家,卻全然相反。
有什麼好的,好吃的,好穿的,都先由他妹妹來,他只能撿剩下的。
每次吵架,父母都不怪妹妹,只會責怪他,對他拳打腳踢。
儘管,每一次,小妹都幫他說話,但他不領情,他覺得,小妹是在羞辱他。
歲月變遷,小妹隨之長大,越來越出落動人,人人都喜歡她,而他,只能躲在一個角落裡,沒人關注。
她,到了嫁人的年齡了。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這是自古以來不變的道理。
然而,對於寨中的青年,她小妹,一個都看不上。
某一天,寨中來了一對父子,他們是四川人,來說親的。
他激動了!
因爲,四川人來貴州說親,是常事。
其實,這種說親,無異於買賣。
因爲,那邊的彩禮錢,比這邊豐厚多了,在這邊,幾千塊就可以娶一個媳婦,而那邊過來,最起碼幾萬塊。
男女匆匆見面,只要父母同意,就蓋棺定論。
而且,相對於貴州窮山惡水,那邊條件好多了,至少,嫁去那邊,可以豐衣足食。
他慫恿父母,說那個青年,是好人,風度翩翩,而且,四川那邊,條件特別好。
他父母心動了,覺得不錯。
然而,苗清清不依,她不想嫁去那麼遠,她想在寨中,伺候父母。
她萬萬想不到的是,她的親哥哥,竟然把她打暈,將她送走。
那晚上,苗依依得到三萬塊錢,他喜滋滋地把一萬交給父母,還說,小妹同意了,連夜走了。
他留下兩萬,可以做點小買賣,至於父母那一萬,自然是給他做彩禮錢,娶媳婦用的。
他如願以償,小妹走了,沒人跟他爭了,他的老房子,已經拆掉,重新蓋了新房,他也娶到了寨中幾乎是最美的新娘。
他很高興,非常高興。
然而,讓他意想不到的是,幾年過去,他那如花似玉的老婆,竟然沒有給他生過一兒半女。
他成爲寨中的笑柄。
隨後的時間,父母相距過世。
他老婆,跑過幾次,都被他找到,打了回來。
讓他悲憤的是,他老婆竟然對外說,是他不行,喂不飽她,所以纔沒有兒女。
更有甚者,說這是報應,他爲了錢把自己的親妹妹拐走,報應來了。
他在寨中人的冷眼與嘲笑中度過。
他沒想到,八年以後,他小妹,竟然回來了,一個人!
她一個回來!
她叫他哥哥,沒有怨他,然而,她的笑容,在他看來,格外刺眼。
他覺得,她是故意的,像小時候一樣,故意羞辱他。
她是來奪回屬於他的一切的。
苗依依很忐忑,他發現,小妹回來之後,一直鬱鬱寡歡,然而,他覺得,她一定有什麼陰謀,她要害他。
因爲,她沒說在四川的一切,她只是對他說,這是她的家,她想家了。
苗依依警惕萬分,隨後,他給小妹說了幾門親事,卻都沒有成功。
苗清清死活不依。
半年後,苗清清走了,突然失蹤,他很高興,卻不料,一個月後,她又回來了,失魂落魄。
她對他說,她有一個兒子,她回去找他,然而,她兒子,不見了。
苗依依心思一動,說附近苗寨,有一家人,勢力龐大,也許,可以幫忙她找兒子。
而且,那家人,有個青年,還未婚配,她可以嫁過去,等成婚之後,只要她吹一下枕頭風,也許,那家人,就幫她找兒子了。
苗依依沒想到,他小妹,竟然一口答應了,她根本沒見過那個青年。
他激動萬分,在他周旋之下,一門婚事,總算促成。
他又可以得到一筆豐厚的彩禮錢了,至少,不會低於上次。
日子,就選在大年初一。
然而,卻在那天,兩個小孩,突然橫刀殺來!
其中一個,竟然是他小妹的兒子!
一場婚事,就此告終。
他已經收了那家人的彩禮錢,人家要他退還,然而,他卻拿不出來了。
他找到他小妹,告知,只要好好的說,人家還是接受她的,包括她兒子。
然而,苗清清不依了,她說了一句話,她對不起兒子,她不想再嫁人。
他們吵架了,他指着妹妹的頭,說她不乾淨,是災星,罵她賤人。
她死了,服農藥自殺。
本來,人死了,那家人也不追究了,他也無需還彩禮錢了,只要把她的屍體燒掉,就萬事大吉。
他沒想到,那個煞星,吳邦龍,帶着那個孽種,會重新殺進他們苗寨。
把他的房子炸了不說,還讓他在衆目睽睽之下,跪地羞辱。
那個人走了,只是打了他一頓,然而,他永遠也忘不了,那個孽種走時,那雙赤紅的眼睛。
他感覺,他們會回來。
他一直忐忑不安。
然而,三年過去了,那個孽種,還沒來,他的心,也慢慢平緩下來。
今天,他重新蓋好了新房,他高興。
苗依依站在房前,得意洋洋。
“呼!”卻在這時,他身後,有一股冷風掠過。
“都二月間了,還這麼冷?”苗依依回頭。
下一刻,他的身體僵住,臉色變得慘白起來。
那是兩個少年,分別從馬背上躍下,一人執刀,一人提棍,向他逼來。
“你們……你們!”苗依依驚恐,這是那個孽種,他來了,他來報仇了!
“救命……”
苗依依想求救,然而,眼前,有一道黑影,直接越過他頭頂,飛到他後背,兩隻手,死死地箍着他的喉嚨。
“咔嚓!”劇痛從腳下傳來,鄭勇一棒,砸在他的膝蓋上。
“雜碎,我爲媽媽討債來了!”鄭勇咬牙切齒,再是一棒,打在苗依依膝蓋上。
苗依依慘叫一聲,往石梯爬去,卻在這時,志遠一腳,將他踢翻。
“饒命啊,我錯了!”苗依依求饒,看着鄭勇,“我是你親舅舅啊!”
“舅舅?”鄭勇冷笑,從腰間,扯出一把刀,隨後,單手一揮。
刀鋒從苗依依腳上劃過。
頓時,鮮血如注,苗依依慘叫一聲,他的腳筋,竟然被割斷了。
“血債,血償!”鄭勇的聲音冷冽無比,猶如地獄裡的寒冰。
“刷!”寒光乍現,苗依依的手筋被割斷。
“媽,我替你討債了!”鄭勇仰天長嘯,於風中,負手而立。
“小勇,得快,有人來了!”志遠盯着幾裡之外,那裡,有火光閃動,正朝這邊而來。
“遠哥,怎麼辦!”
鄭勇聲音沙啞,“我不想殺他了!”
“是麼?”志遠沉默片刻,忽然,提着苗依依的頭髮,掰開他的嘴巴!
“ 刷!”刀光起,苗依依的舌頭掉下來,“那也不能讓他亂說話,現在,他廢了,生不如死,你的目的,也達到了!”
“遠哥,要是……坐牢的話,我來擔!”鄭勇渾身發抖,說道。
“放屁!”志遠來到兄弟身邊,輕拍着他的肩膀,“我們未成年,不怕,再說,他能指證我們麼?你看他,像死狗一樣,膽都嚇破了,他就算好了,也沒有那個膽量!”
“既然,你喜歡這房子!哼!”志遠說着,拿出幾筒炸 藥,綁上雷 管,點燃,隨後一扔。
“走!”兄弟二人越到馬背上,揚長而去。
“轟轟轟!”隨着兩聲馬鳴,整個苗寨,發出轟天巨響,頓時,火光沖天,那棟新房,被夷爲平地。
“發生什麼事了!”
“發生什麼事了!”
“發生什麼事了!”
在一片喧囂中,兩匹黑馬,越過石橋,消失在茫茫黑夜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