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炎炎,此時,沒有風。
只有一道的身影,於陽光下,蒼涼而蕭瑟。
吳志遠再一次,擡起手機,按下了接聽鍵。
“首長……”吳志遠終於開口。
這是一個遙遠的稱呼,這是一聲久違的呼喊。
其實,並不遙遠,僅僅隔了兩個多月,那一天,是五月十三號,那是吳志遠第一次見他。
然而,兩個月之間,發生了太多事情,現在想來,恍如隔世。
還曾記得,那一天,是他,允許吳志遠參加救援車隊,去往北川。
當吳志遠在廢墟中,把第一個人救出來的時候,是他,對吳志遠豎起大拇指!
當吳志遠疲累無力,躺在廢墟之上悵然若失的時候,也是他,第一個,拍着吳志遠的肩頭,他對他說,男人,當自強不息。
也是他,得知陳曦失蹤之後,力排萬難,載着吳志遠回成都。
他是吳志遠迷茫時的明燈,是吳志遠的指路人,也曾是,一起並肩作戰時的戰友,他們相處,儘管只有短短的一個多月,在這期間,他們經歷了生死,也看慣了春恨秋悲。
他有時候平易近人,有時候嚴肅苛刻,但他,卻是吳志遠一生之中,最敬重的人。
他是軍人!然而,此時此刻,他卻從成都來到了婺城,坐在項雲飛的辦公室裡。
吳志遠這一聲呼喊,只爲,告別過去。
“混賬小子,敢掛我電話,還不快給我滾回來!”電話那頭,怒氣衝衝,還是那個人,還是那道熟悉的聲音。
“不!”吳志遠聲音沙啞,卻堅定而有力。
“你翅膀硬了是不是?我的話你也不聽?”電話那頭,聲音提高了,恨鐵不成鋼。
“您的教導之恩!我吳志遠,時刻銘記於心,永生永世,不敢忘!”
吳志遠眼睛赤紅,漸漸地,他眼眶溼了,卻在下一刻,他擦乾眼淚,沉聲說道,“但,我別無選擇!”
“你!”
電話那頭,一陣沉默,聲音變得語重心長起來,“小吳,你回頭吧!回來自首吧,只要你與項局長合作,我會向法院說明實情,爭取從寬處理,少判幾年,你這樣下去,只會越陷越深!”
“小曦,您認識她的!您是認識她的啊!”
吳志遠嘶吼起來,“她有什麼錯,她只想考一所大學,她只想有個家而已!她有什麼錯?爲什麼,爲什麼上天總是這樣不公,她都沒有家了,都沒有親人了,爲什麼還讓她遭受如此噩運!爲什麼!”
“我要找到她,誰都不能阻止!誰都不行!”
“小吳,你聽我說,公安機關一定會處理這事情,你別在亂來啊!你這是在犯罪啊!”電話那頭,焦急起來,痛心疾首。
他太瞭解吳志遠了,他能聽得到吳志遠內心的吶喊,彷徨和無助。
“我去報案過的!他們不受理!那麼,只有我自己找!”吳志遠騰身站起來,聲音冷冽,“我知道,項雲飛一定在您旁邊監聽,現在一定在定位追蹤我的位置,沒關係,只要他有證據,儘管來抓我!”
“小吳,你別執迷不悟啊!”
“小曦不在了,我活着沒意思!首長,其實,我一直把您當成我的長輩,把您當成我最親的人!您老照顧好身體!保重!”
吳志遠聲音哽咽,他終於忍不住,眼淚奪眶而出。
“小吳,你……”
吳志遠掛了電話,慘笑一聲,整個世界,忽然安靜了,死寂一片。
他何嘗不知道,他在罪惡的深淵裡前行,越走越遠了。
他不想等!等公安局蒐集證據抓陳定海和歡兒?
真到那時,陳曦只怕是成了一堆紅粉枯骨了。
他等不起!他真的很怕,怕永遠見不到她了。
“小曦,你要好好的,千萬要等着我啊!”
吳志遠把手機收起來,站在街口,一時間,他竟然不知何去何從。
正在這時,風起了,他的眼淚,慢慢風乾,慢慢地,了無痕跡。
吳志遠邁開腳步,往東而去。
太陽漸漸升高,吳志遠的影子越來越小,漸漸地,幾乎成了一個點。
他仿若在地獄中行走!
最後,他在一棟金碧輝煌的大樓對面,停下了腳步。
“金都匯!”吳志遠喃喃自語。
他來婺城,第一次得知歡兒的線索,就是從這裡開始的。
他在這裡,認識了葉小雯。
不知爲何,他會來到這裡。
想當初,張逸傑的一道命令,如同一陣暴風雨,席捲全城,幾乎查封了婺城的所有夜場。
唯獨,金都匯沒有動,直到現在,金都匯還正常營業。
吳志遠猜不透項雲飛的用意,他知道項雲飛查過金都匯所有的員工,除了死去的王尚槐之外,這裡,沒有問題。
恰恰是這樣,沒有問題,就是最大的問題。
因爲,婺江浮屍案的四個死者,都是金都匯的人。
“也罷!晚上再來!”吳志遠搖搖頭,他發現,這裡,同樣有公安局的人在盯梢。
正當他準備轉身而去時,電話響了,這是他的另外一隻手機。
他拿起電話,這是一個陌生的號碼。
眉頭一皺,吳志遠按下接聽鍵。
“吳大哥,你在哪?”電話裡,傳來一聲焦急的聲音。
“百事通?”吳志遠目光一閃,難道他有吳雨蝶動向的消息了?
“吳大哥,你知道昨天吳雨蝶那妞兒是用什麼辦法甩開警察的麼?”百事通說道。
“有話快說!有屁快放!”吳志遠低喝道。
“他媽的,這妞兒就是用一個日龍包,引開了警察!這個人,是海天酒店的一個服務員,叫黃翔,當時開着她的法拉利,被楊啓發和孫宇逮了正着,現在,黃翔被放出來了!”百事通憤憤不平道,“他媽的,老子這輩子還沒開過法拉利呢,摸都沒摸過!”
“海天酒店的服務員?黃翔?”吳志遠眼睛一亮,急忙說道,“你在哪?”
“在婺江大橋啊!就等這個日龍包過來!”百事通說道。
“婺江大橋不是被炸了麼?”吳志遠所有所思,其實,他來時,就經過那座已經被毀了的大橋,其對面,就是落日大道,落日大道盡頭,就是公安局。
然而,橋身已毀,他只能繞道城北,來到這裡。
“婺城有三座婺江大橋,被炸掉的那座,是連接城東城南的!另外一座,是連通城東城北的,我就在這裡!那天晚上,和諧大道上發生那麼大的事情,公安局的人那麼晚纔到,就是因爲繞道城北了!”百事通解釋道。
“我剛從那裡來,沒見你?”吳志遠冷聲問道。
“啥?”百事通楞了半天,說道,“我在車裡!”
“等着,我馬上來!”
……
風繼續吹,沿江而過,最後,在一扇窗前停了下來。
這裡,是公安局,這裡,是項雲飛的辦公室。
其中,有一箇中年男子,一身剛毅之氣,他沉默不語,只有指間的香菸,在急劇燃燒着。
直到,項雲飛放下電話,他站起來,把香菸熄滅,看着項雲飛,沉聲問道:“人抓住了嗎?”
“沒,他走了!”項雲飛苦笑道。
“就憑孫宇和楊啓發,是抓不住他的!”他搖搖頭,“本來有一人,剛正勇敢,可惜了!”
“老師,您說的是張逸傑嗎?”項雲飛問道。
“往他身上潑髒水,有意思麼?你這是在逼他變節啊!”他皺眉道。
“哎!”項雲飛嘆了一聲,“我也是壓力大啊,沒有辦法,他有大用!而且我相信,小張一定會明白我的苦心的!”
“哼!”他冷哼一聲,“幾年不見,你倒是越來越奸詐了!剛剛我打電話給小吳,你幹嘛揹着我監聽,幹嘛要鎖定他的位置?”
“我這不是無奈之舉嘛!也只有您老,才能拖住他,我纔有時間鎖定他的位置,可惜,他還是逃了!”隨後,項雲飛正色起來,“作爲一個公務員,自然想太平安定,可是,犯罪分子猖獗,有人說,做貪官的奸詐,其實,做清官更是要奸詐啊,要不然,是鬥不過他們的!”
“放屁!我林浩天當兵這麼多年,第一次聽到這麼個說辭!”林浩天氣得七竅生煙,怒目而視。
“老師,您消消氣!”項雲飛陪笑,倒上一杯茶,“來來來,學生和您多年不見了,也沒有什麼好招待您的,喝杯茶,消消氣!”
“老子不是來喝茶的!”林浩天大怒,拂衣而去,“記住,不論你當了幾年的官,官有多大,心給我扭正了!吳志遠如果真犯罪,你抓他,我沒話說,但要是敢胡亂給他定罪,亂搞一通,你不再是我的學生!”
“老師,您這是何苦呢?”看着林浩天的背影,項雲飛發現,他老師已經老了。
這次,林浩天就是辭去軍區職務,特來看望項雲飛的,不曾料到,一場車禍,讓項雲飛發現了吳志遠的蹤跡。
項雲飛更沒想到的是,吳志遠和他老師,竟然認識,而且關係匪淺。
從林浩天的口中,項雲飛何嘗聽不出來,他的這個老師,對吳志遠喜愛有加,得知吳志遠的事情後,他的心,很是失落與惋惜。
“吳志遠,你傷了老師的心啊!三番五次在孫宇和楊啓發面前逃脫,你到底在哪?”
項雲飛看着窗外,目光漸漸深邃起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