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倘若拓跋宇斷然拒絕，則又是違逆可汗之命。雖然拓跋洋極少對拓跋宇下令，但平日裡只要拓跋洋下令，拓跋宇還是會遵命的。但此次非同尋常，拓跋宇又會作何選擇呢？
沉默，死亡一般可怕的沉默。
極少有人能置拓跋宇於騎虎難下之地，今日拓跋洋卻做到了。對於拓跋洋來說不知該喜還是該憂！
衆人皆知，這沉默定是暴風雨來臨前的安寧。
拓跋宇表情變了又變，終於，拓跋宇於衆人難以置信的目光中對拓跋洋恭敬地答道：“好，臣謹遵可汗之命！”
如此一來，時疫之事便迎刃而解，接下來所有事宜只是按部就班地操作便可。雖然過程略有些曲折，但總算得到了皆大歡喜的結果。
水月國與鮮卑部落之間的征戰終以庫狄雨自刎，水月軍大勝落下帷幕。但歷時幾個月的持久戰之後，水月國林林總總五萬將士、一萬義士加爲數不少的民兵，如今只剩人馬三萬不到，使得衆人有種劫後餘生的感慨，又有些惆悵傷感的心情。因此，慶功宴上的氣氛自然而然便沒有想象中那般熱烈放縱，一千罈美酒堆放於殿外變成了擺設，開封的並無多少，即便有些貪酒的士卒心中想着好生犒勞犒勞自己，但終究因爲衆位將領面上有意無意流露出的沉悶臉色而不敢過於放縱。
衆人悶頭喝着烈酒，偶爾夾幾筷子菜餚，與身邊的同僚低聲談論幾句，少有活躍點的會拿了酒杯四處敬酒甚至划拳猜謎。
“黃紫兄弟是因保護我而犧牲，算起來我愧對黃紫兄弟——回京之後我定將其好生安葬！”龍月傑遲疑了一下，悄無聲息地行至正自斟自酌、不言不語的於半知身旁低聲對於半知道，“還望半知兄節哀！”
看得出來，於半知爲黃紫的離去極爲痛心，但卻強壓抑着不肯放任自己發泄出來。龍月傑知道黃紫除去於半知之外再無親人，因而於半知與黃紫之間的關係與親兄弟無異，於半知如此痛心亦屬情理之中。不過看到於半知傷心如此，龍月傑愈發心中對黃紫有愧，只得前來撫卹於半知以緩和自己內心的負罪感。
於半知明顯滿面哀傷，仍沉浸於黃紫離去的消息中無法自拔。本來雄心勃勃將黃紫帶出來想幹一番事業，結果只能帶了黃紫的屍首回去，任誰能強顏歡笑！但於半知仍舊安慰龍月傑：“大約一切都是天意，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或許他命本如此，太子殿下亦無需如此自責！”
“話雖如此，但他爲了我這樣一個萍水相逢之人平白無故犧牲自己的性命，實在是不值！”龍月傑仍舊無法理解黃紫如此出人意料的行爲。算起來，前來烏城之前黃紫於龍月傑只有一面之緣，龍月傑不明白何以讓黃紫能捨身相救！
“其實此事亦屬情理之中，黃紫說過，他自第一次見到太子殿下便有一種莫
名的似曾相識之感，且相處下來黃紫更是對太子殿下及有好感，後來當他發現……其實他發現自己亦有一顆報國之志之後便更加篤定地跟隨太子殿下，願爲太子殿下出生入死！”於半知激動地道，“我也看得出，能爲你當下那一刀亦是他心甘情願的！”
於半知中間停頓了一下，似乎知道什麼內情卻不想說一般，不過龍月傑一向不喜強人所難，既然於半知不肯說，龍月傑便當作未聽見不去管它。
“黃紫兄弟的大恩大德我沒齒難忘，只可惜此生此世並無機會再相報了！”龍月傑感慨萬千，話到嘴邊便只剩遺憾。
“黃紫兄弟死得如此英勇壯烈，亦算死得其所，遺憾的是他臨終之時似乎有遺言尚未說完便已離去，竟未留給我這個機會爲他完成遺願！”說着，於半知眼中竟閃動着晶瑩，於朦朧的燈光下竟顯得格外耀眼。
其實於半知幾乎猜得透黃紫臨終前尚未說完的後半句是什麼，不是於半知刻意佯裝不知隱瞞黃紫的遺願，而是此事關係重大，稍有不慎便會引起軒然大波。於半知心想，與其此時將此事挖掘出來鬧得沸沸揚揚，不如將此秘密永遠隱藏，以使黃紫能夠安靜地安眠於地下。
“此事並不怨你！”龍月傑對於半知的心思感同身受，但卻主動安慰於半知，“一禪法師親自爲黃紫兄弟誦經超度，想必黃紫兄弟定然能夠安息了！”
黃紫歸西后不能瞑目的模樣仍於龍月傑腦海中歷歷在目，但人總要向前看，既然此事會平添憂傷，還是不再提及的好，如此或許能使於半知的心情儘快舒暢起來。
“其實還有一事我早已知曉——早在方欲攻城之際我便已發覺黃紫兄弟夜夜帶人前往挖洞，以疏通勒城外至勒城內的地道。”於半知滿面悔意地回憶道，“他還讓我莫要聲張，說是萬一有內奸將此泄露出去那麼自己長時間以來的努力便前功盡棄了。當時我只覺着此事無何危險，且欲將地道打通城中定會十分消耗人力、時間，黃紫定會半途而廢，我便一時疏忽未當作正事。此時想來此事的確怪我，我真後悔當時兀自做主沒有稟報於您！”
於半知絮絮叨叨訴說着自己內心的悔恨，而龍月傑卻聽到了意想不到的東西。
“半知兄，您是說黃紫兄弟是挖地道進入勒城的？”龍月傑驚奇地問道。
“對，按照計劃他進去之後，會在糧草庫等處放飛點了火的麻雀，以悄無聲息地引起火災，自內部攻破勒城！”於半知並未體會到龍月傑的震驚心情，只是平鋪直敘地對龍月傑如實相告。
“原來如此，怪不得我聞到一股熟肉的香味，還以爲自己出現了幻覺。”龍月傑兀自自言自語道，“那最後爲何黃紫兄弟與羅生將軍會一同出現於草料場附近，是羅生將軍救了黃紫兄弟，還是皇子兄弟救了羅生，或者他們二人早已有所
聯繫，黃紫兄弟早知羅生將軍當初乃詐降？或許羅生將軍與黃紫兄弟本身有一層人所不知的關係——他們二人本身便已認識甚至本是忘年之交？”
“什麼忘年之交？我與黃紫相交多年，不見他事前曾與羅生將軍有過來往啊！”於半知對於龍月傑的想法甚是奇怪，“至於黃紫兄弟爲何與羅將軍一同出現便不得而知了！”
“既然他們互相不認識，便只能說明黃紫兄弟乃是憑藉直覺認爲羅生將軍不會叛國，或是說他與自己賭如此一個好的結果；當然亦有可能是黃紫兄弟進入城中之後正巧遇見正欲行動的羅生將軍，遂有了後面之事。”出乎於半知意料，龍月傑竟對此猜測樂此不疲。
於半知對龍月傑此舉極爲不解，因而勸說龍月傑道：“倘若太子殿下欲知此事來龍去脈，自然要問當事之人羅生將軍了！”
“太子殿下的猜測與當時的事實的確有幾分吻合！”對於龍月傑與於半知之間的對話，一旁的羅生將軍已默然聽了半晌，“當時黃紫兄弟今日城中先於庫狄雨寢殿書房內放火，引起庫狄雨的重視與城中內亂，然後趁亂將我救出。”
龍月傑與於半知事先多少有所預料，但依然震驚。
羅生接着解釋道：“黃紫兄弟說過，他之所以願意救我，是因他相信我之所以投敵，乃不得已而爲之！我感念他對我的理解，遂將我暗中培養勢力準備與水月軍裡應外合的事告訴了他，他聽後竟十分讚賞，遂與我一同前往圍困庫狄雨！——黃紫兄弟果真乃是狹義睿智之士，可惜了竟是英年早逝，倘若能夠活着，前途將不可估量！”
“竟有如此之事！”聽羅生此言龍月傑與於半知又是一陣唏噓感嘆。
“原是如此！”於半知所有的注意仍舊放於黃紫身上，“想來這些年我虧待於他，自始至終皆僅以兄弟待他，沒想到到頭來我竟不及他半分！如此看來，早些年我本應待其如上賓！”
“半知兄亦無需自責！”龍月傑安慰於半知道，“黃紫小兄弟爲水月國立下了汗馬功勞，水月國是不會忘記他的！”
短短几個月間黃紫有意無意救過龍月傑多次，此時除了這些冠冕堂皇的場面話，龍月傑似乎亦沒什麼可安慰於半知的了！
“那就讓我們爲黃紫兄弟乾杯，敬他在天之靈能夠安息吧！”羅生面色凝重地舉杯提議道。
“好！幹！”不再多言，三人一同舉杯一飲而盡。
一杯酒下肚，腹中一線熱辣，略微砸吧了下嘴，彷彿重嘗一遍人間酸甜苦辣。
“不過羅生將軍亦乃真豪傑——竟能忍辱負重、忠心爲國至此！”龍月傑內心洶涌翻騰感嘆道，“本宮自愧不如！”
羅生畢竟久經沙場，他身上所具備的那種鐵骨錚錚而又睿智深邃的氣質讓龍月傑相形見絀，自嘆弗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