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遠參將卜應第實際上並不知道理藩院是作什麼的,只是對方是理藩院的一個員外郎,員外郎不過從五品的文官,而他自己就是正四品的武將,整整高出了兩級,他自然不用對他們客氣什麼。因爲寧遠是軍事管制,城內並沒有相應的民政衙門跟驛館,都是統一歸了將軍府管轄。將軍府周圍的空房就是留給來此辦差、任職或者過路的官員使用,那把總聽令後就帶着範志完他們去了那裡。
那些房子都是在袁崇煥駐守寧遠的時候修建的,這些年寧遠都沒有發生過大戰,現在看來還是收拾的不錯。因爲是作爲驛館使用,這裡同樣安排了一位哨官跟十幾名雜役馬伕。帶他們前來的守門把總似乎跟哨官很熟悉,老遠就打起來招呼。
哨官一看陣勢就知道是往來的官員,他拉過把總道:“他們是哪兒的官?”
把總嘿嘿一笑道:“理藩院的!”
“理藩院?”哨官似乎搜索了下沒有想明白,不過能夠來到這裡做監守的自然懂得變通,他沒有說懂也沒有說不懂,換了一個問法:“他們是幾品的官?”
“員外郎,從五品吧!”
“哦!”哨官點了點頭,然後喚過一個雜役在耳邊吩咐了兩聲,那名雜役就去幫範志完他們一羣人帶路,哨官將他們一行人安排在了靠右邊一座獨立成院的府邸。
不同的品級自然不同的待遇,自古如此!
那把總把人送來之後,卻似乎還沒有走的意思。他瞧了眼四周,發現沒有什麼閒人之後就低聲道:“老弟,能不能給兄弟換點東西出來?”
哨官愣了一下,苦笑道:“哎呀,我們就一點東西放到這你們還打主意,倉庫裡頭多的是,你怎麼不去想辦法?!”
把總嘿嘿笑道:“那個地方的東西我要夠得着才行啊!咱們什麼關係,可是一起打過韃子的生死兄弟,這都不幫忙?再說,得了好處我還能忘了老弟你?”
哨官想了一下,問道:“你要多少?”
“一百石!”
“這麼多?”哨官拒絕道:“這麼多容易給人發現啊!”
把總道:“每個月都運這麼多,怕什麼!現在軍營上上下下哪個不這麼幹!這等好處不得白不得,你不會連兄弟這把都不幫吧?再說,我得了好處也不是給自個,咱們那一隊兄弟都苦巴巴的,誰不想給老婆孩子打打牙祭?”
“五十石!”哨官想了下道。
“太少了點吧,我那裡多的是粗糧,八十!”
“好,八十就八十,不過你要分二十給我,我可是擔着風險,怎麼也要給下頭兄弟一點!”
“這個兄弟理會的!”
交易談成兩人相視一笑,接着又說了些交換的細節那把總才告辭回城門去了。把總走了,但哨官還有事情做。原來驛館裡頭沒有住人,現在多了十幾個人出來,他怎麼都要去看下,況且他們裡頭還有一個是從五品的員外郎,這可不是他一個小小哨官能夠惹得起的。
“大人,小的是這裡的哨官,有什麼事情可以吩咐小的去辦?”哨官第一眼就看出了範志完是他們當中的頭兒,先一步的請示道。
“哦,有事再喚你吧!”趕了一天路的範志完沒有心思跟小小的哨官寒暄,只是吩咐道:“還有你們要好好照顧我們的馬匹,明日我們還要趕路!”
“是,是!”對方不給他添麻煩就最好了,哨官連聲應了。
除了範志完,其他人也是累的不行。即使是在聞名的寧遠城,他們也沒有心思去看看,再者天色已晚,範志完不讓他們出去惹事,他們草草吃了幾口飯,洗涮後就躺在牀上休息了。
也不知睡到什麼時候,
倪傑覺得一陣膀胱膨脹從夢中醒來,只見房內都靜悄悄的,跟自己同房的劉成瑞還睡得正香。倪傑輕手輕腳的起身,出的門來只見外頭廊房披着月色,倒不用擔心黑漆漆看不見去茅房的路。
倪傑的房間在最右邊,茅房在院落的左側,靠着牆根下頭,迷迷糊糊走了一大圈。倪傑解決了人之三急後,正想着回房睡覺,卻聽得牆外有人走動的聲音。倪傑心裡頓時一驚,人也清醒了不少,此時夜深人靜,即使很小聲也聽得一清二楚。倪傑貼着牆根仔細聽了一下,大約有數十人正在搬運什麼!但牆外的人只是幹活,並不怎麼交談,偶爾傳來都是‘快點’的催促聲。
寧遠的驛館跟其他地方有些不同,因爲這裡的房間本是作爲官員將領的府邸,所以都是單獨成院落。後來做驛館各自的圍牆也沒有打通,倪傑只是隱約知道這圍牆外頭仍舊是驛館,但三更半夜的他們在作什麼呢?
倪傑雖然很好奇,但他最終還是沒有繞道正門出去查看。畢竟這裡不比關內,寧遠城可是軍事管制,宵禁外出就是有罪,而且官軍行事有自己的一套,倪傑也不太懂得。倪傑聽了一陣也沒有聽到其他的聲響,而且牆外頭的人似乎也快搬運完了,聲音漸漸小了下去。他納悶的想了想,也沒有理出個頭緒便打算回屋,等明天有空的時候再作請教。
倪傑從左側牆根出來,剛轉回到正門,卻聽到院落裡有人說話,倪傑瞧了眼發現是他們理藩院帶來的兩個雜役軍士,正坐在院子裡的石凳上有一句沒一句的說話。自己方纔出來的時候都沒有看到,估計這兩人是自己去茅房的時候纔出來的。
見到是自己人,倪傑上前道:“怎麼還沒睡覺啊?”
兩個軍士看到是倪傑趕忙起身,其中一個笑道:“是倪大人啊,我哥倆睡不着,起來嘮嗑嘮嗑,待會還要去喂喂馬匹!”
這些雜役軍士以前在理藩院的時候需要輪流當值,現在出來之後雖然不用晚上當值了,但是半夜還是要起來照顧下馬匹。像他們白天不停的趕路,馬匹要是晚上不補充進食,白天就沒有體力了,所以安排了人員晚上餵馬匹。
“哦!”倪傑點了下頭,然後問道:“你們剛纔在這有沒有聽見外頭有人走動的聲音?”
“聽到一點!”另外一個軍士回答道。
倪傑又問:“知道那是幹什麼嘛?”
軍士搖搖頭道:“這就不知道了,不過現在天氣變熱了,有時候活兒會安排到晚上來作。晚上清涼啊,這樣幹活沒那麼費力氣。倪大人,有什麼事情嘛?”
倪傑想不出緣由,也認可了軍士的解釋道:“沒有什麼事,我方纔聽到外頭有動靜,所以問下你們!想不到遼東的將士不僅白日要站崗,晚上還要做活,倒不是一般的辛苦!”
第一個軍士卻接口道:“哎呀,辛苦是辛苦,但他們的待遇只怕是大明最高的!”
倪傑一愣反問道:“比京軍還高?”
“那是肯定的!”
倪傑笑了:“你怎麼知道?”
那軍士也不犯怵,倪傑對下邊的人沒有什麼架子,那軍士自然敢說:“小的有個老表就是京軍的,跟隨聖上那是大小戰役打了十幾場,能夠活着回來那是老天爺保佑啊。回來後不僅請了我們一家子老小,自己還去了城裡的真覺寺燒香拜佛,他們的薪俸我自然是知道的!”
“哦,那你怎麼知道遼東軍比京軍還高呢?”
軍士低道:“哎呀,我也是今日才知道的!我們剛到這裡之後,馬匹是我跟一起他拴進馬廄的,那裡不僅有我們的馬匹,還有寧遠城內的馬!我路過
的時候瞧了兩眼馬槽,大人,您知道那些馬吃的是什麼?是小麥啊!”
“小麥?”倪傑一驚道:“有沒有看錯啊?會不會是大麥?”
軍士搖搖頭道:“這是小的親眼所見,很多馬喂的就是小麥,大人您說,咱們內地就是老百姓也沒有餐餐白麪吃,都是跟着粗糧混着吃!這些戰馬都吃小麥了,那些遼東軍更加不用說!小的是下頭人,明白裡頭的竅門!”
軍士的話雖然沒有明說,但倪傑還是知道的。如果管馬的軍士沒有戰馬吃的好,那麼戰馬的小麥肯定會給軍士分掉,現在連戰馬都有小麥吃,這說明遼東軍士的待遇肯定還要好。這讓倪傑很吃驚,雖然朝廷一直來都沒有剋扣遼東軍的糧餉,而且是優先補給他們,但是也不能這般浪費啊!對於戰馬朝廷是有規定的,只能用大麥、大豆來作爲食料添加,小麥可是作爲軍糧使用的。
這裡的寧遠駐軍怎麼敢這麼大膽呢?!
倪傑心裡頓時起了疑問,只是這件事情事關重大,他既不是御史也不是戶部的人,他們這些人只是路過,而且跟他說的還是幾個雜役軍士。倪傑他老子任了這麼久的左都御史,倪傑多少懂得查案不能聽風就是雨。也許是今天那個趾高氣揚的參將,他的戰馬喂小麥也說得過去,做官的肯定比當兵的待遇要好,自然也惠及到了馬匹。
倪傑不願意惹事,何況寧遠城的糧食再多也沒有必要這麼浪費,他覺得這只不過是兩個軍士管中窺豹而已,便笑道:“這個誰知道呢?也許是將軍的戰馬吧!如果他們糧食這麼多,還不如賣到外邊換錢,不必那麼糟蹋糧食!”
軍士本還想動嘴說的,另外一個軍士在背後扯了他一下衣角,於是兩人都沒有說了。倪傑並沒有發現軍士的神情變化,打了個哈欠道:“你們喂好馬匹就早點睡吧,明日還要起早趕路呢,我也去睡了!”
“我們知道了,倪大人!”
倪傑點點頭便回房了,等剩下兩個人的時候,軍士立刻回頭對另外一個軍士道:“老王,你怎麼不讓我跟倪大人說?那些馬匹哪裡全部都是將軍的馬?我們那就算馬下小駒也只是給些燕麥!”
另一名軍士噓了一聲道:“哎呀,你說的我還不知道!現在你跟倪大人說有什麼用,他們都是兵痞子,鬧起來還不知道怎麼着!還不如我們兩個偷偷得了好處!”
“好處?”軍士瞪大了眼睛。
另一名軍士點點頭道:“那些可是上好的小麥,等下我們去偷偷的換了,那些牲畜反正都是吃,咱們給它調換一下,把那些小麥用袋子裝回來!”
軍士有點擔心道:“這樣行不行啊?”
“嘿,馬廄只有我們兩個,誰知道!再說了,咱們等明天走的時候把袋子裝到後邊的馬匹上,等到下一個鎮子,咱們就偷偷賣了,這一袋小麥至少可以換幾錢銀子,多的話換一兩都可以,怎麼樣?”
一聽有這麼多銀子,軍士想了下,答允道:“那好,我們現在就去動手!”
“誒,別急啊,等他們的人走了再說!”
“那要不要告訴老賀他們?”老何就是另外三個跟他們一起來的軍士。
“這個先看看情況吧,要是給他們發現了,咱們再一起吃一頓,算是打打牙祭!”
兩人商量了一下,見天色已到半夜,便悄悄拉開正門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