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官奉命前來查衛所田地,不想這揚州衛所的田地居然都給換了。你們是揚州府的大戶人家,都有好幾百頃的地,本官找你們來問個明白。若是有地契,憑證什麼的,本官就驗上一驗,看你們有沒有多佔田地。若沒什麼事,就請你們吃竹筍炒肉絲!”陳文一說的輕描淡寫,彷佛不過是例行公事。但他這話語帶雙關,譚才卻是沒聽出來。
譚才見這官這麼客氣,知道大概是在他姐夫底下混飯吃的,這次出來恐怕也是裝裝樣子。他絲毫不在意的說道:
“我們可是公平買賣,怎麼會多佔官家田地!”他順着從懷裡拿出房契,遞給了旁邊的公差。“這是衛所賣給我八百頃的地契,大人看看便知,上頭可有指揮使大印跟知府老爺的官印!”
其他老財也紛紛拿出自己的地契教了上來,都說自己沒有多佔衛所田地。陳文一拿着這些地契一算,居然有一千兩百頃。他對劉尺道:
“怎麼這地契上有知府大人的官印?”
劉尺也不知是禍是福,忙辯道:“這地契經我揚州府開出,向來要蓋府衙大印作保。”
“恩,本官手中就是你們侵佔衛所屯田的證據。來人,全部給我拿下!”陳文一突然發難,侯世英見欽差發話,一揮手衛所的人便上來拿人。那幾個老財不想這大人說翻臉就翻臉,嚇得動彈不得。坐在椅上的譚纔不想這方纔說得好好的大人竟要拿他,還沒明白過來,就給兵丁押住。他正要叫嚷,只聽見公堂上赫然吼了一聲。
“慢!”全部人都靜了下來!
劉尺知道今天他要是不強出頭,這些人就都栽在這了,裡邊還有吳大人的小舅子。現在南京兵部尚書出缺,南京兵部就是吳大人在坐堂。若維護不周,他日算起來可就糟了,況且自己身上就不乾淨,給欽差查下去也是死路一條。他把心一橫,滿臉陰騭道:“大人,他們都是守法鄉紳,大人要拿人也要講個明白!”
陳文一把驚木堂一拍:“本欽差不單要拿他們還要拿你!來啊,給我把揚州知府拿下!”
劉尺沒想到會是這樣,對着要上前的兵丁伸手一攔,咬牙道:“等等!下官所犯何罪?!本官是朝廷正四品的知府,欽差大人是奉旨巡查衛所,就算有何差錯也是南京吏部所管,大人,你無權拿我!”
陳文一大笑道:“好大的官威!倒賣屯田已是犯了國法,你是四品知府卻知法犯法。本欽差雖然是管着衛所屯田改制,但你卻夥同他人侵佔衛所田地。這關係到了衛所,如何不幹本官的事。”
劉尺沒想到火竟然引到自己身上來,他當然不能認。此時急着脫身,顧不得許多:“大人,這衛所賣地跟本府無關,上頭的官印是按例行事。一個要賣,一個要買。我做知府的也顧不了這麼多事,下官也是事後才知;再說了,這賣地的是指揮使大人,官銜比我高了幾級,下官也是無能爲力。大人若是這樣都要治下官的罪,恐怕揚州府衙跟揚州衛所的大小官員都有罪了。”
陳文一沒有想到這劉尺居然可以說得出這些歪理來,如果那樣牽連可就大了。現在就那個新任的南京兵部右侍郎就讓他很頭疼,再扯出那麼多人,恐怕便是又一樁大案,陳文一隻得退一步!
“至於吳新敏那就不用你操心,既然劉大人說這衛所買賣屯田的事你不知情本官自會查個清楚,那現在本官便要收回屯田,你還有意見嗎?”
劉尺深吸了口氣,擦了下額頭上的細汗道:“沒…沒意見,這事欽差大人作主。”
“既然本官作主,那好,這侵佔之地立即歸還衛所,參與屯田私賣的打五十大板以儆效尤!”
劉尺臉上陰晴不定,心中暗叫糟糕,他此刻出來講話也不是,不講也不是。想到後果,他只得硬着頭皮道:
“回稟欽差大人,這案子正主未到,是不是押後再審?”
陳文一有興趣的看着略現慌張的知府,道:“哦,本官已經說了,先處置了他們再說。他們明知這是朝廷的屯田,還敢私自買賣。按我大明律例,打這五十大板已經是算輕的。揚州知府,本欽差正在理衛所事務,你再勿多言!來人,把他們這幾個拖下去,打!”
劉尺給陳文一堵了回來,只好怏怏退在一邊。
那譚才聽說要打板子,更是殺豬一樣的叫起來。四個兵士才費力的把他制住,譚才斜眼看到一旁的劉尺,便急呼:
“劉尺,救我啊,賣田的事你也有份,你不能見死不救啊!我姐夫都這麼照顧你,還說要升你的官,你不能不管我,我自小還沒捱過打啊……”
剛跟這案扯清關係的劉尺聽到譚纔在那亂嚷,居然把他給暴了出來,恨不得一腳踢死他。他正要怒喝譚才,讓他閉嘴,卻看到陳文一在那是笑非笑的看着他。他心裡直冒冷汗,強自鎮定下來道:
“大人,這譚才誣陷下官,還望大人明察!”
“是嗎?譚才,你說的可是事實?”
譚才叫道:“你不打我板子我便說。”
“好,不打你板子便是!”
“他劉尺也跟我姐夫買了衛所四百頃地,他們幾個也知道。這位大人,我都說了,你說不打我板子的。那是不是放我回家了!”
陳文一心中沒有想到得來全不費功夫,他笑呵呵的對譚才道:
“你先在一旁看着!劉大人,你看這位譚老爺說得真還是假!”
劉尺見事情隱瞞不過,還是扯了出來,他狠狠瞪了眼譚才傲然道:“不用了,那四百頃地是在本官這。但這是南京兵部右侍郎吳大人任揚州指揮使時賣給我們的,大人若是覺得不對,可以跟吳大人說去。下官只是聽命行事!”
陳文一見他承認,獰笑道:“你以爲你拿那個什麼吳大人來作擋箭牌,本欽差就怕了你?!不給你點顏色,不知本官厲害。來啊,給我把劉尺拿了,知法犯法,隱瞞不報,數罪併罰先打一百大板,然後再押在牢裡等結案。”
侯世英見拿了知府還要打人,事情越鬧越大,不禁有些猶豫!陳文一看侯世英沒有動,便道:“怎麼侯大人連打人都不敢嗎?處置這樣的貪官,有事本欽差頂着。”
侯世英見欽差大人這麼說了,忙揮手讓士兵去拿人。很快,劉尺給拖了下去,嘴裡不停的喊:
“我要上奏皇上彈劾你,你不能打我!”
“哎呀,我的媽啊。吳大人救命啊!”
“哎呀!我的屁股啊!”
…………
公堂外響起打板子的聲音,衛所兵士們平日受了不少知府衙門的氣,今日難得可以解恨,更是出力的打。沒半會,劉尺已經給打得嘶聲力竭了。幾個老財嚇得是渾身打顫,最肥的譚才癱在地上一動不動,哪還敢有半句言語。
打到一半,衛所兵士上來回報:
“啓稟欽差大人,犯人熬不過刑,已經氣絕!”
陳文一正品着茶,聽了不由一驚:“死了?”
侯世英聞言,快步走出去驗證,一探之下果然鼻息全無。不想這劉尺居然如此挨不得打,這事可就鬧大了。
“欽差大人,人犯確實已死!怎麼處置還請大人示下!”
陳文一不由心裡直打鼓了,原本他只是想懲治下這個橫行的墨吏,不想竟然死了。雖說他是欽差大臣,但直接棒殺地方官員恐怕也是難逃罪責。何況還有一個吳新敏不會放過他,現在只有馬上把這劉尺的罪證查實,然後快馬上奏給皇上。他故作鎮定道:
“死了就算了,省得麻煩。但這罪證還是要辦的,你們下去,跟百姓說說,看下這揚州知府除了侵佔屯田還有別的什麼!這罪名齊了本官便發公文到刑部!”
“是!”
這一日揚州城可就熱鬧了,衙門外貼出公告,說欽差大人坐鎮審案,讓百姓有冤申冤,揚州知府劉尺已經伏法,要大夥揭露罪證。如此轟動性的事件讓整個揚州城都沸騰了,大街小巷都在議論不已。
喝了一杯茶的陳文一定下神來,想到事已至此,不如一不做二不休,說不定仍有轉機。他重新打起精神,望着下邊幾個財主道:
“這劉尺的下場你們看到了吧?”
幾個人雞啄米似的點頭,陳文一沒有管他們繼續說道:“你們也佔了屯田,是不是應該也去挨下這棍子的滋味?”
“求大人超生啊,大人要怎樣就怎樣!我這把老骨頭挨不得幾下啊!”幾個老財說得是眼淚鼻涕齊流,在堂上哀嚎着。
“你們也不用慌張,皇上已經發下新的賦稅改制補錄,你們這些有田產的,可以拿來抵罪。你們意下如何?”
幾人想着要奪去田產,揪心一般的痛,但現在不答應就是屁股捱打的疼了,只得點頭答應。
“好,那就簽字畫押。另外你們再把衛所田地怎麼倒賣出來的情況全部講個清楚,本官叫人給你們記錄,若是說得不清不楚可就別怪本官無情。”
幾個老財連哄帶嚇的給拉下去錄口供了,侯世英則帶着人馬前去丈量田地,把那些衛所的田地全去要收回來。陳文一坐在公堂上不由深思起來,這皇上最見不得的便是動亂,揚州府是賦稅重地,要是把這弄亂了,恐怕皇上也饒不了他。爲今之計,只有保住揚州不變才行。
當天他連夜寫好奏摺,把白天收到的罪證,侵佔屯田的事實都寫得詳細,然後由驛站快馬發到京師。同時又寫了封公文給南京戶部尚書兼吏部事鄭三俊,詳言揚州情況——
備註:
南京官署,南京在明初作爲京師,在明成祖朱棣登基後,永樂十九年(1421)正式遷都北京。但是保留了原先南京的官制,南京六部均加“南京“字,即“南京吏部”、“南京戶部”等。亦設尚書、侍郎等官職,其所屬機構要遠小於北京六部,尤其是戶、刑二部,則不設十三司。另外,南京御史彈劾北京朝官之事頗多。總的看來,南京六部多屬清閒衙門。大約只是管到現在的安徽,江蘇兩省。
南京戶部尚書兼吏部事,這是比較特殊的,可能南京六部多屬清閒衙門,所以才這麼委任鄭三俊管着兩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