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接到一個意外的求助,這人是我父親的一位老友,幾乎可以是說看着我長大的,他的兒子也與我上過同一家幼兒園和小學,但是我實在不喜歡這個傢伙,因爲自從他高考失敗後除了不停的問家裡討錢打着做生意的名義在外折騰外沒幹過一件靠譜的事情,以致於將他父親的退休金都差點騙光,我也不止一次勸過他,誰知道那傢伙居然惡狠狠地威脅我別再多管閒事,父親每每提到這爲好友總是唏噓不止。
當我接到這位伯父的電話沒有感到非常驚訝,因爲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雖然這位可憐的父親多次要求登報脫離父子關係,但畢竟只是說說而已,於是我懶散的問了問,誰知道伯父的口氣十分慌張。
“黃喜不見了,都好幾天了,我找了好多地方,他的朋友也說好幾天沒看到他,我實在很擔心,不知道可以不可以登個尋人啓事。”可憐五十多歲的人居然帶着央求的口氣來詢問我,讓我很難受,我安撫了伯父幾句,決定下班後去他家看看,當然,這也是父親經常叮囑我的,如果黃伯父有事情相求一定不能拒絕,畢竟以前他和父親共事的時候對他多有照顧。
黃家我去過多次,自然路很熟,一路上我想估計這下子去那裡鬼混了,但是他沒有任何經濟來源,就算他不怕讓自己父親擔驚受怕,起碼也該回家討點生活費吧,以他花錢的速度,斷然是不會在外超過兩天不回家的。
說起黃喜,落到今天這田地伯父多少也要負點責任,黃喜自幼喪母,伯父視其爲掌上明珠,就差沒把兒子當爹養了,而且伯父一直沒有在續娶,這也很奇怪,據他自己說怕找了個後媽讓黃喜吃苦,伯父工資並不富裕,而且當時黃喜奶奶臥病在牀,有段時候工廠效益不好,最艱難的時日即便是黃喜爸爸餓着獨自在藥廠扛料也要保證黃喜吃飽,父親曾經想接濟一下黃伯父,可是被拒絕了,一直以來都是他照顧父親——他比父親先進廠一年,一直以老大哥自居,後來他說黃喜外婆爲他找了份比較輕鬆的兼職,這才挺過那段日子。
來到黃家,伯父獨自一人坐在那個泛黃的二手沙發上看着電視,實際上他根本無心消遣,不停的按着遙控,電視裡的節目換的很勤快。就好像人在眨眼睛一樣。
簡單說明來意,伯父見到我稍微寬心了些,但還是十分憂慮地說黃喜失蹤前一天非常興奮,在外面喝地爛醉回家,還說發財了就快發財了,他想詢問兒子,卻又被粗暴的頂撞回去,而第二天一早,黃喜出乎意料的早起,並且留下一張紙條,大意說自己很快就能得到一大筆錢,並且結束兩父子的苦日子。但是字條留下後,黃喜已經失去音訊六天了。
的確有些異常,我讓伯父帶我去了黃喜的房間,裡面除了一些武俠小說,歌碟和一些揉地亂七八糟的衣服外什麼也沒有,正當我覺得一籌莫展時,忽然伯父家裡的電話響了。
伯父接起電話,神態忽然變了,他握住電話的手居然在發抖,甚至說話也開始結巴,望着本來一米八幾的個頭居然蜷縮了起來,讓我覺得事情有些不妙。
果然,伯父放下電話就告訴我,黃喜被綁架了。
這簡直是個笑話,居然有人綁架這小子,他既不是什麼出名的明星,更不是富豪之子,也談不上**要員,綁架他的人莫不是世界上最愚蠢的劫匪麼?當我啞然失笑之際,忽然記起黃喜說自己要發財了,他一向口無遮攔,又好吹牛,或許說着無心聽者有意,真的有人綁了他來討要贖金也說不定啊。
於是我問起綁匪的詳細要求,伯父卻擡起頭,小聲說綁匪要五百元。
五百元?我簡直懷疑自己的耳朵,而第一反應則是這壓根是黃喜自己搞的惡作劇,或許這傢伙所謂的賺錢計劃已經泡湯,或許根本就是被人騙來,又不好意思回來,也許牛皮吹的太滿,只好搞一出自導自演的綁架案出來,對,一定是這樣,這種例子太多見了。
我剛想拆穿他的低劣鬧劇,忽然話到嘴邊卻停住了,或許我乾脆裝作不知道,讓伯父好受些,有時候謊言反而比真相更能慰藉人。
“而且,他還交代說一定要以前的舊版人名幣,十元一張的。”伯父的神色更加驚恐,他的眼睛擡了擡看了看我,卻又像犯錯的孩子一樣迅速壓了下去,他就弓着腰坐在我不遠的黃喜的牀上,雙手不知所措的放在膝蓋上,從上往下看,他的頭頂滿是白髮,比我父親的多多了。
我依稀記得,今天是父親節。
“那趕快去找吧,這種錢雖然少了點,但應該還是湊的齊的。”我安慰了伯父幾句,但他彷彿沒有聽到一樣,雖然開始的時候他很慌張,現在卻反而平靜了下來,似乎決定了什麼事情一樣。
“那綁匪有沒有說在那裡交贖金呢?”我自己都覺得說的乖乖地,那裡有五百這麼少的贖金。
伯父告訴我,就在城郊不遠處,我知道那個地方,以前伯父和父親所在的工廠舊址就在那裡,後來不知道什麼原因,伯父堅持要離開那個工廠,並且居然弄到了兩個指標,於是他和父親一起來到了當時效益還不錯的藥廠,一直做到現在退休。
“那地方我太熟悉了,歐陽啊,你就不必去了,也千萬不要報警,全當作破財免災,我老頭子一個人去可以了。”他拒絕了我想一起同去的要求,或許,他並不糊塗,已經識破了兒子的騙局,畢竟知子莫若父,他絕對比我更瞭解黃喜,我又何必在同去讓他在我這個外人面前出醜呢?於是我也就答應下來,只央求他事情解決後馬上給我個電話,看有什麼可以幫忙的,伯父沉默了一下,點頭同意了。
離開黃家,我四處找了找以前舊版的十元紙幣,的確不太好搞,但還是湊了一部分。
黃喜幹嘛要這樣做,還硬要什麼十元一張的舊版錢,這讓我很疑惑,或許他只是想轉移目標麼。
當我回到報社,立即像伯父家裡打了電話,但家裡沒人,或許他已經去了那個地方,我心中多少有些不安,乾脆以去外面採訪的名義請假半天,搭車去了城郊的舊工廠。
天色有些悶熱,已經半個多月沒有下雨了,整個城市就像一個閉塞的罐頭,長久未曾吃過雨水的公路開始變的有些暴戾,加上城郊的路面就十分破舊,一路上顛的我幾乎吐了出來。
好不容易來到目的地,卻發現這地方沒想到殘破到這種地步。
好歹以前也是有數千人的大廠,加上週邊的職工宿舍,原本也是人聲鼎沸的熱鬧地方,現在卻連只野狗也看不到了,在這裡完成綁架交易果然再好不過。
望了望四周,看來伯父還沒有到,他一生勤儉,能走路絕不騎自行車,能騎自行車斷然不會浪費錢坐公車,於是我想在他沒到之前,趕緊找到黃喜那小子,別在讓他爹受罪了。
我雖然在這裡也呆過幾年,但也是幼年時的事情了,不過憑藉這僅存的印象,還是慢慢摸索了進去,長滿紅鏽的青色大門貼着兩張幾乎站不住腳的長長的封條,我繞了一圈,找到一個鐵絲網的破洞,鑽了進去。
工廠很大,從大門直走將近八十米纔是車間,我沿着長滿雜草堆滿殘破卻十分沉重的車間模具的道理往前走去,一邊走,還一邊呼喊着黃喜的名字,我的聲音伴隨着迴音在諾大的車間裡響徹開來,天色更加沉了,彷彿隨時會掉下來,我幾乎嗅到了要下雨的味道。
不知道走了多久,我居然聽到了一聲微弱的求助聲,這讓我欣喜萬分,接着是第二聲,我趕緊朝着聲音的來處跑過去,在一個原本是存放半成品的小倉庫裡找到了黃喜。
他已經瘦弱的不成人形了,讓我奇怪的是,他並沒有被毆打或者被綁住,倉庫的大門沒有上鎖,爲什麼他不逃出去?黃喜見了我沒有過多的表情,只是點點頭,並且努力撐起身體,他身上藍色的T恤已經揉搓的如醃菜一般,臉上一片青色,最初也青紫的嚇人,眼睛帶着厚厚的黑眼圈,整個身體靠在長滿青苔和黑色黴斑的牆上,稍微走進就能聞到他身上濃重的酸臭味,我想帶他出去,並且遞上自己隨身帶來的一瓶水,可是黃喜搖搖頭,伸出髒兮兮的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做了個V字的手勢,我明白,他在問我要煙。
抽上了半隻,他才慢慢回過神來。
“你不該來。”這是他從喉嚨裡苦澀的冒出第一句話,那眼神非但沒有半點感激,卻彷彿在責怪我多管閒事。
“你以爲我想來?你爸爸都快急瘋了,現在他正在朝這裡趕呢!”我站起身,沒好氣地說道。
黃喜的臉色馬上變了,他嘴巴里的半截香菸居然掉在了地上,他的驚恐讓整個臉都變形了,不知道從哪裡來的力氣,居然抓住了我的雙手。
“你說什麼?他在往這裡來?”接着,他抱着自己的腦袋,喃喃自語着說:“算了,都註定好的。”
我看着他的憔悴的樣子又有些擔心他脫水,將手中的水遞過去,可是他彷彿沒看見一樣,根本不想喝。
“你知道這六天到底發生了什麼麼?”黃喜的話讓我很好奇,但我沒有問他,我在等他自己說。
黃喜面無表情的說出了他這六天發生的事。
“或許我爸都告訴你了吧,六天前我說自己要發財了,的確,我當時是真的以爲自己要發財了,因爲我決定做一件可以發財的事情,雖然這不是什麼好事,但馬無野草不肥,人無橫財不富,這個世界上那些號稱白手起家的富翁們,往往手都很黑,而我也就打算幹這一次,然後拿着這個本錢去做正當生意,那啥,以前老師不常說麼,資本主義的原始積累,每一個毛孔都留着血汗麼。
你或許已經猜到了,我打算綁一個孩子,來要一筆錢,而我也物色了好久,你知道我家門口就有一所高檔小學,裡面的孩子非富即貴,當然,現在孩子家長大都會去接送,要綁一個孩子還真不是容易的,但總有機會啊,我幾乎在那學校蹲點了半來月,終於發現有個有錢人家的小鬼在每個月那麼幾天是自己回家的,而且他回家的路有一段是十分僻靜的地方,於是那天我就在路邊埋伏着。我還弄了個面具,那種京劇臉譜一樣的,畢竟認不出長相,我還有迴旋的餘地嘛。而且我還準備好了食物以及藏那孩子的地方——就是以前我倆住的廠區那裡,傳說鬧鬼的廠貨倉,把孩子藏在哪裡,誰也找不到,你說我聰明麼?哈哈哈
不知道等了多久,或許那天小學有什麼活動吧,我居然睡着了,等到猛的醒來,居然到天黑還沒看見他來,我有些放棄了,正要離開,卻看到黑暗裡有個背書包的矮小影子,我二話沒說,馬上衝過去用麻袋套住他,然後低聲威脅他不準哭喊,其實那個地方那個時間,即便他喊起來我也是不怕的,那裡住的都是膽小怕事的主,誰會去管別人家的閒事呢?
奇怪的是那孩子不哭不鬧,我正在納悶,心裡卻也高興事情這麼順利。
於是我一口氣開上從我哥們那裡借來的二手面的,來到這裡廢廠。
當我停下來,把裝着孩子的麻袋扔到事先準備好騰出地來的倉庫的時候,我隱約覺得有些不對。
那孩子好像有些問題,是的,他太輕了,輕的讓我感覺不到他的重量。”黃喜說道這裡,又做了個問我要煙的手勢,我只好再給了他一隻,一陣吞雲吐霧之中,他的臉在稀薄的煙霧中慢慢變的模糊起來,只有聲音依然清晰。
“當時我已經被錢迷了心竅,那裡管的這麼多,我知道那孩子家裡十分有錢,我也不要多,只要二十萬,綁架就是這樣,不能獅子大開口,要的不多,人家負擔得起,也不會貿然報警。可是當我打電話去那家人的時候,男主人有些不屑地嘲笑我。
二十萬?給你冥幣要不要?我兒子好好地呆在我身邊,你還居然說綁架了他?你小子是不是窮瘋了?
接着,他掛斷了電話,而我自己卻懵了。
當時我把麻袋放在身後的牆角里,自己背過身打電話,但現在我卻有些不解了。
難道說我綁錯人了?於是我立即衝過去,扒開袋子。
果然,弄錯了,根本不是那個孩子,而且這小子穿的衣服十分土,簡直就和現在小孩的潮流格格不入啊,只是長的十分白淨,白的有些晃眼。
管他呢,將錯就錯,現在孩子都是父母的心頭肉,沒二十萬,要個七八萬總有吧,於是我使勁抓着那孩子的肩膀,大聲質問他父母是誰,電話多少。
我原以爲他會被嚇哭,結果他卻十分冷靜,甚至帶着微笑報出了他父親的電話和工作,原來他爸爸是工廠的車間主任,看來油水估計撈的不會少,我感到錢就在手邊了,像這種人,大都是欺軟怕硬,你爸和我爸都是工人,知道這些什麼科長啊主任之類的對付下面的人厲害的緊,真正出了事卻像沒頭蒼蠅一樣,我高興壞了,連忙撥通了電話。
可是電話打了好久也打不通,最後接起來了,確是一個蒼老的女人聲音,我料想是孩子的外婆奶奶之類的,於是惡狠狠地說綁架了她的心肝寶貝,並告知趕緊拿十萬來贖。
誰知道那邊彷彿的了老年癡呆一般,一個勁的問什麼孫子什麼孫子,然後啪一下掛了電話,我有些急了,心想不給點厲害的估計還會裝糊塗,於是我放下電話,走到那小孩面前。
這是你家裡人不地道,都不怎麼關心你,叔叔要從你身上切個指頭,你乖點,一點都不痛的。
這個也是我從電影書裡學到的,有些人家以爲是欺騙勒索,所以不相信,當然作爲綁匪要那點憑證給他們,以表示你親人在我手裡,來的時候我把那孩子緊緊的綁在那根暖氣管子上,你看,就是你後面那個。”黃喜指了指我身後,我回過頭一看,果然有根碗口粗細的黝黑的暖氣管,那原本是看守倉庫的人熬夜時候用來取暖和燒開水的。
那管子旁邊的確散落着一些繩子,可是,那小孩到地上哪裡去了?
“我還事先準備好了藥品和繃帶,並且還學了些緊急包紮,只不過那小孩一點也不害怕,只是衝着我笑。
叔你輕點,我怕疼。 他只是小聲說了句,我心裡有點亂,握着刀的手也有點打抖,我暗罵了自己一句沒出息,做大事麼,總要狠着點心腸。
於是我繞到那孩子身後,免得看着他那對黑黑的毫無城府的眼睛下不去手。
我的刀開始朝着像蔥段一樣細白的小手指頭割去,那感覺奇怪極了,彷彿切的不是人的手指頭,而像是一段白蠟燭。
沒用多大力氣,我便割了下來,他的血流的很慢,彷彿像錄像裡的慢鏡頭,濃稠的很,我馬上爲他包了起來,雖然亂了些,不過手指頭馬上止了血。
不疼吧?叔叔沒騙人是吧,我故作輕鬆地坐過去對着他笑了笑,他也笑了笑,說不疼,叔沒騙人。
我於是嚇唬他幾句說不要嘗試跑出去,這附近還有野狗和狼,然後拿着那截子斷指朝外走去,打算找個盒子包起來扔到那孩子家門口,並且附帶一封恐嚇信。
可是當我走到倉庫鐵門處,月光直直地照到我的手上,我感到些不適,手中的好像是另外些扎手粗糙的東西。
我攤開手掌,裡面的是一截斷骨,完全*,黑青色斷裂的小指骨。
我嚇了一跳,像觸電一樣趕緊扔掉,接着我嚇的沒了注意,那小孩果然有些不對,平時他都記得那條路沒別的孩子走的,我想到這裡,於是乾脆想一走了之。
可是當我正打算逃出去,身後卻傳來那陣熟悉的聲音。
叔,你去哪裡啊,我害怕。
我嚇壞了,趕緊朝外跑去,可是沒跑多久便被什麼絆了一下,接着頭撞到什麼硬物,然後暈了過去。
當我醒過來,卻發現自己還在這個倉庫裡,而且被綁在先前幫着那孩子的黑色暖氣管上。而那個詭異的小鬼,卻直直地站在我面前。
叔你爲什麼跑啊,不要把我一個人扔在這裡啊,叔我害怕,我害怕啊。他一邊叫喊着,一邊把頭朝我懷裡蹭,我可以清晰地聞到他身上一股子腐臭味,我的腦袋拼命的掙扎,可是他卻用雙手把我越抱越緊,幾乎讓我喘不過氣來。
可笑麼?想着綁架別人的我,卻被人綁架了,不,那傢伙怎麼可以稱做人?接下來我不停的想逃出去,可是我無論怎樣努力,也逃不掉,最後我都會回到這個倉庫裡來,那孩子說倉庫只有我和他,只要我離開了,他就會害怕孤單,所以如果沒有第二個人,我會被永遠關在這裡啊。
還好我來時帶了些食物和水,纔沒被餓死,不過再過幾天我真的要在這裡做乾屍了。”黃喜頗爲自嘲地笑着。他的笑聲在空曠的倉庫裡迴盪着。
可是,我沒有看到他說的小孩。
“那孩子呢?你既然沒有被綁住怎麼不回去?”我質問他。
“我只是剛剛解脫了而已,身上一點氣力也沒有,你叫我如何回家,而且他把我手機也拿走了,估計就是用拿手機給我家老爺子打的電話吧,沒想到你卻先來了,你還真是不走運呢。”黃喜的話讓我摸不着頭腦。
“你不是問我那孩子在哪裡麼,你幹什麼不擡頭看看呢?”他忽然高聲笑了起來,臉上的五官也誇張地扭曲着。
“多虧你啊,多虧你啊!我可以走了!你個笨蛋,不管是你還是老頭子,只要誰踏進了這個倉庫,我就可以離開了!哈哈哈哈!”他猛地跳了起來,哪裡像剛纔那麼虛弱的樣子。
我下意識地擡起頭,倉庫頂是一個三角的支架,上面好像趴着一團黑乎乎的東西。
那東西開始慢慢變得模糊開始變大起來,不對,我忽然發現模糊的不是那團東西,而是我的眼鏡。
一雙髒兮兮的雙手按在我的鏡片上,我依稀可以看到其中一隻沒有小指。
我的耳朵邊上傳來一陣微弱卻清晰地聲音。
叔,別走,我害怕,陪着我啊,叔。
“哈哈,你慢慢在這裡陪着這個小鬼吧,老子可要趕緊跑了,告訴你,是這小鬼叫我打電話的,他說只要老頭子來了我就可以自由了,還非要什麼十元一張的舊版鈔票,我還真擔心他湊不到錢呢!”黃喜還是在怪笑着,他打開倉庫的鐵門想逃出去。
而我卻呆立在原地無法動彈,因爲我的雙腳已經沒有直覺了,那孩子慢慢從我脖子處爬過來,脖子上一陣冰涼,彷彿一條蛇慢慢地從我後背爬過來一樣。
倉庫門嘩啦一聲拉開了,但是黃喜卻沒有出去,他的笑容反而像凝固了一樣。
他開始慢慢朝後退卻,從門外進來另外一個人。
是黃伯。他面色沉重,手裡拿着一個信封,他的眼鏡看了看兒子,嘴巴微微顫抖着,似乎努力剋制着自己。
“爸,爸你來了啊!我嚇死了,我答應你以後好好做人,爸你快帶我走吧!”黃喜像小孩子一樣居然抓着黃伯的手撒嬌起來,讓我覺得一陣噁心。
“是你綁了我兒子所要五百塊麼?”他無視黃喜,徑直走到那東西面前。
我的脖子忽然一鬆,身後慢慢轉過一個小孩,那孩子穿着很樸素或者說很不合時尚,的確如黃喜所說,太土氣了,彷彿幾十年前的衣服一樣。
那孩子呆呆地望着黃伯,又忘看了看那個信封。脆生生地喊了句叔,你來了啊。
黃伯彷彿沒有表情似的應了句,嗯,我來了,雖然來晚了,但到底還是來了。
黃喜反而有些急躁,大喊着要回家,結果黃伯猛一個轉身,一個耳刮子甩到他臉上。黃喜被打懵了,捂着半邊臉說不出話來。
黃伯則走到我面前,低聲說到不好意思,把我牽連進來之類抱歉的話。接着走過去抱住那孩子淚流滿面。
叔對不起你,是叔不好。
那孩子有些呆滯,忽然也張開手,抱住黃伯的頭。
叔你別走了,陪着我好麼。話音剛落,他的手便開始死死勒住黃伯的頭,黃伯的臉開始變的鐵青色。
出去!帶着,黃喜走。這是他說出來的最後幾個字。
那孩子擡起那雙黑色的大眼睛又看着我們,歡聲喊到:“叔你們別走啊,留下來陪我啊。”
我只好拉起被嚇呆的黃喜逃除了那個倉庫。剛離開,倉庫的門變鎖了起來,再也打不開了。
黃喜整個人都呆了,趴在倉庫門口。外面下起了大雨,空氣裡的潮熱消退了不少,但我卻覺得更加胸悶了,而身體卻感覺一陣冰涼。
一天後,我和黃喜帶着警察來到倉庫,找到了黃伯的屍體,他的頭死死的卡在裂開牆壁裡,連頭蓋骨都裂開了。而爲了拿出黃伯的頭,警察推開那堵牆,結果卻在裡面找到一具已經腐爛成骷髏揹着破舊書包的小孩屍體。
那屍體的只有九個手指頭,少了一根小指。
後來我們才知道,黃伯那天晚上來之前已經留下了一封長信,他說當年他因爲家境窘迫,一方面母親要治病,一方面要養育黃喜,他一時糊塗綁架了車間主任的兒子想勒索五百塊渡過難關,當時五百不是小數字,黃伯在廠裡一向受人尊敬,他從來覺得借錢是件羞恥的事情,他也想拿到五百元以後再慢慢還給車間主任,結果那孩子不小心看到了他的臉——他認識黃伯,並一直喊他叫叔,黃伯沒有辦法,只好勒死那孩子,並且將屍體封在那貨倉的牆壁裡,結果後來看守貨倉的人經常說晚上值班的時候有不乾淨的東西,車間主任也因爲兒子沒找到,鬱郁之中上班的時候從樓上掉下來摔死了,只留下一個半瘋的妻子,黃伯一輩子活在自責裡,他沒敢在續絃,是怕自己一不小心說出來,如果自己關進去,母親和兒子就再也沒人照顧了,所以他將這事情隱瞞了二十年。
如果我當時放下臉,聽你父親的話,和大家借點錢,或許就不會釀成這種悲劇了,有時候事情就是這樣,看上去很簡單的加減法,也會算錯的。這是黃伯留給我的一句。
原來那天他接到電話,已經知道所謂綁架的內情了。黃喜自從那件事後便開始沉默不說話,他後來經常躲着我,說那天在倉庫他神智已經不清楚了,纔會那麼多犯渾的話,並希望我原諒,他還說自己會努力工作賺錢,後來我聽說,他找到那個車間主任的家,認了那個半瘋的可憐母親做乾孃,並開始照顧她的日常起居。或許這樣,黃伯的愧疚可以稍微減少一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