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候我不想再去碰觸他的逆鱗, 乖乖地進門,順手關上大門,從鞋櫃拿出拖鞋換掉腳上的羊皮踝靴。
整個過程陳思寧都不發一言, 耐心地等我換好鞋子, 才轉身走到客廳, 打開牆上的壁燈。橘色的暖光從鏤空的銀色架子裡透出, 繁複的花紋落在地上, 結成碩大的陰影。我的目光掃過那片影子,緊張地心情鬆懈下來,擡起手來, 看到手腕上的四指紅痕明明白白地烙印在白皙的皮膚上。忍了又忍,我還是禁不住說道:“我之前確實有事。”
陳思寧根本不理會我在說什麼, 只是問我:“你要喝什麼?”
“我不接電話確實不對, 但我……我……”我結結巴巴地卡在這句話上, 說不下去了。
“那麼就喝水吧。”陳思寧聽都不聽我的話,徑直走到廚房拿出一個杯子來, 將冰箱裡的礦泉水拿出來,倒滿一杯子遞給了我。
我接過杯子,冰冷的水通過玻璃將溫度滲透到我的肌膚裡。這樣的寒冷又從我的手心一點一點凍結到我的心底。
“現在我們來談談吧。”陳思寧慵懶地靠在高腳椅上,一隻腿彎曲着,腳踩在踏腳處, 另一隻腿伸長, 腳蹬在地上, 神態裡竟有種說不出的優雅和從容。
我將杯子放到吧檯上, 一隻手還握在上面提醒自己時刻保持着冷靜, 千萬不能在這個時候慌亂。機會也許只有一次,必須要好好把握, 儘管我不認爲這是什麼太大的錯誤,無非就是放了鴿子。但是似乎陳思寧在乎,而且是非常的在乎。
別開目光,不去看陳思寧此刻的表情,我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舒緩堅定,有一種說服人的力量:“我確實不應該放你的鴿子,也不應該不接你的電話。只是臨時有事情,我實在是沒有辦法……”
不等我說完,陳思寧已經打斷了我的話,用一種我從未從他口中聽到的語氣,悠然中帶點譏諷,淡淡地說道:“你所說的事情是見到了一個男人。所以我的電話無論打了多少個,你的手機就擺在桌子上,你也不肯去接一下。讓我來想一想,到底誰有這麼大的魅力,可以令我們的楊曉蕾小姐方寸大亂。是江傑陽吧?那個人肯定是江傑陽。”
心微微地一震,我不可思議地看向他:“你都看見了?”忽然想起我們見面的地點是摩天輪的一家分店,而店長在公司年會上也模糊地瞭解到我和陳思寧的曖昧關係,所以通風報信也是在所難免的,畢竟陳思寧是他的老闆。
陳思寧挑起一邊好看的眉鋒,輕輕地一笑,彷彿我在說什麼好笑的笑話一樣:“你在我的分店裡跟江傑陽見面,還會以爲我不知道?”
“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個樣子。”我走近他解釋道,想要去拉他的手,被他輕巧地躲開了。
“那你說說,到底事情是個什麼樣子?”他臉色顯露出了不霽,黑色的眼眸凝視着我,宛若在敘述一件很平常的事情,比如今天的天氣怎麼樣,比如晚上的晚飯吃了些什麼,“我對你好或者不好,你應該知道。你說給你一點時間,我就給你足夠多的時間。可你怎麼可以給予我希望的同時,再將希望毫不留情地收回?就算你實在是無法跟我好好在一起,可以跟我明明白白地說清楚。而不是一邊答應着我的邀約,讓我在一旁傻傻地等你,一邊去見你深埋在心底的那個人,笑語晏晏。這樣真是傷人,楊曉蕾你真的很會傷人。”只是幾秒便收起了不霽的神色,面容沉靜,不起一絲波瀾。他本就是名紳士,輕易不會擺出難看的臉色。
“不是的。不是那樣的。”陳思寧的突然發難,讓我措手不及,我該怎樣去解釋這一切?我開始痛恨自己沒有蘇怡雪那樣善變的口才可以把前因後果清清楚楚地擺在面前。我內心焦躁不安,滿腹心事竟然無法一一道出。擡手搓了搓臉,沮喪地低下了頭:“你爲什麼不相信我?我讓你等我,是真心實意地對待這份感情,從未想過會傷你半分,那不是出於我的本意。今天我只是在街頭無意間偶遇江傑陽的,並且跟他約好時間可以帶走鍾絳虹。不接你的電話本就是不想跟你撒謊,又怕你多想,所以想在事情結束之後再跟你面對面的好好說一下。”說完,我擡頭遊移着目光,小心翼翼地去瞟陳思寧的臉,想要知道他聽完這番話的反應。
這次陳思寧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終於開口說道:“這個世上也許有很多人在前世曾爲你蓋過青衫。但只有一個人肯真正停下他的腳步來埋葬你。而那個人纔是你要窮盡一生,所要尋覓的人。而我是與不是其實都是你說得算的事情,從一開始,我們的故事便是以我的想法爲開始,以你的想法爲終結。這本是無可厚非的事情,更何況是我將匕首放到了你手中,你可以對我們的關係任意地生殺予奪。但,我不希望你一直搖擺在兩段感情或者兩個人之間。我們到了這一步,真的不容易!”
深吸了口氣,平穩一下狂亂的心跳,我強裝輕鬆,挑了挑脣角:“一直以來我習慣了寂寞,一個人就是全部。也許因爲我還年輕,所以內心確實仍有渴望,一直在等一個人的到來。”說着,我再次靠近陳思寧,雙臂摟住他的腰身,上半身依偎着他胸膛,那個懷抱依然溫暖如昔。我略略仰頭去看陳思寧的臉,“我所給予的希望從未想要收回。今天見到那個人,早已明白那些都已成爲過去。我現在坦然地與過去做了告別,將內心全部清空。我的眼裡、心裡、腦袋裡,從此以後全部只有那個我等待了那麼久纔出現在我生命裡的人。那個人那麼好,明明可以值得擁有更好的,卻總是告訴我只想對我好的那個人。”
說到這裡,我有些哽咽地說不下去,手握成拳,將指甲刺入手掌,用少許的刺痛壓抑內心澎湃的複雜感情,接着說了下去,“不接你的電話,讓你擔心確實是我不對。但是我害怕我在電話裡解釋不清楚惹你生氣,就像……就像那次電話裡你直接把電話給掛掉。也可能是我不夠好,做得不到位,所以讓你無法相信我,相信我說過的話,相信我做出的那些承諾。”
你對我這樣的好,我從來只是自慚形穢,覺得自己無法匹配上你,怎麼會捨得傷害你?怎麼可能會背棄給予你的希望?又怎麼會不將我的全部投入到這場來勢兇猛的感情中?
生命這樣短暫,我如果失去了你,如何再找到另一個像你這樣待我好的人?所有的寂寞,我只想用你所交付的感情填充。所有的時光,我只想與你共度,分享那些被光陰沉澱出的喜怒哀樂。
即使身邊走過千萬的人,即使經歷過世間的炎涼,在我眼裡,哪個都不及你,哪樁都不及你此刻與我相擁重要。
說到這裡我再也說不下去了,不知爲什麼,將頭埋入他的胸口,眼淚不受控制地流出來。不敢再多說一個字,因爲我會泣不成聲。聽到耳邊響起深深地嘆息,陳思寧反手將我抱得更緊一些,說:“不是你的錯。是我在害怕,害怕失去你。” 我聽出箇中的語氣是何等的悵然,何等的惶惑。
過了半晌,我停止了哭泣,嗅着熟悉的檸檬香格感到外地安心:“陳思寧,”我低低地喚他,“我唯一的害怕,是你不相信我。”
我會相信你,也請你相信我。我們彼此只要互相足夠信任,便無需恐懼,無需躑躅,任何人和事都無法阻攔在我們中間。
過往的種種,縱然再精彩,也會變得模糊。曾經的那個人,即使再不捨,也會被拋諸腦後。這就是生命的過程,只能向前,不能停留。哪怕愛情是種不可言說的毒,悲壯到不得不含笑飲□□,也只能懷揣着難以啓齒的傷痛,拖着傷痕累累的軀體,不斷前行,寂寞和孤獨如影隨形,直到有人追尋或是追尋上別人,可以結伴同行。
每一個人必然都會經歷這樣的漫長曆程,才能夠得到內心的安寧,靈魂的豐滿和人生的圓滿。
什麼都無足輕重,只有那個陪伴你的人才是唯一需要記掛在心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