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凌豔看着肌肉緊繃着的緋虹彎起脣角笑了笑, 那笑容我真的不敢恭維,簡直成了抽象派畫家手下的作品,根本看不出本來面目。她將煙含在脣邊吸了一口, 惡狠狠地掐滅在菸灰缸裡:“你緊張什麼?我都不緊張。不過……”她在這裡頓了兩秒, 拉長了音調, “要是讓我找到那個女的話, 一準不饒她。”她顯然恨入了骨髓。話語裡本沒有什麼, 卻叫她輕而易舉地說出了濃稠的血腥味。我過往的經驗告訴我,永遠不要低估女人,譬如緋虹的媽媽, 譬如宋凌豔。女人爲了自己所在意的人,真是可以顛覆本來的性格, 瘋狂得徹徹底底。
我知道緋虹的人生哲理是:不因爲沿途美麗的風景而改變既定的行程。因爲風景是從不等人的。可惜, 作爲她的好友, 宋凌豔顯然並不這麼認爲。
緋虹像是被宋凌豔兇狠的話驚到了一樣,臉上的血色倏然消失。她有點焦慮地看了我一眼, 然後轉開眼睛,再次盯住宋凌豔冒着怒火的眼,極緩慢地勸道:“凌豔,你聽我說……你覺得你這麼做就能挽回屬於你的一切了嗎?”她想開導宋凌豔,又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終是反問她。
“我得不到的, 就算了。”宋凌豔抽了幾張放在茶几上的面巾紙, 在眼角按了按, 生怕防水的妝容花掉, “但那是我得到的,我已經握在手裡的, 又被別人給搶走了!哪有上午說分手,下午就跟另一個人牽手逛街的道理?真當我好騙嗎?”她團起手裡的紙巾,扔入菸灰缸裡,再面對我們時,目光變得惆悵:“女人這輩子做的傻事不都是爲了自己愛的人嗎?我是悟透了,卻始終做不到放開啊。”
我摁了摁額角,得了,這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自己的事情還沒解決呢。緋虹朋友的事情又橫插上一槓子,想要平淡地過幾天都快成爲奢望。
“你究竟是因爲放不開他這個人,還是僅僅因爲不甘心?” 緋虹問道。
宋凌豔冷靜下來,沉默半晌,才略帶苦澀地說道:“要說他騙我這事,換誰都必然會不甘心。但最主要的原因是對他的愛已經成爲了我追逐這麼久以來唯一的夢。而我不願讓夢醒人散。”
“你終究還是要想想自己的。你這樣……你這樣……”緋虹艱難地喘了口氣,繼續說下去,“你這樣會傷到自己的。及早抽身或許對你也是件好事。”
“哪裡還有我自己?早在和他並肩同行的路上迷失了方向。我一直以爲我們信賴着彼此,無論怎樣我們都不會分離。然而,他輕易地抽身而去背叛了我們的感情。須知我連胎都肯爲他墮了,還有什麼是做不出的?那天我躺在冰冷的手術檯上,一直在想,我遭受這樣的罪,圖的是什麼?從頭到尾,只是想和他在一起呵。”宋凌豔再次換上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好像之前的那個咬牙切齒想要報仇的她,根本就是我們空想出的幻覺。
走時,宋凌豔揚起眉眼皆有風華的臉,淺淺的笑:“祝你們情比金堅,相伴至老。”她從我身邊走過時,我才發現她的眼角下方有顆小小的痣,瑩瑩如淚,隨着染上眉梢的笑意一跳一跳地,煞是好看卻似欲墜未墜的淚。
緋虹勉強地展開一個禮貌性的笑容,將宋凌豔送出了屋門。折回來時,我聽到她害怕碰碎什麼似地,若有若無地聲音在嘆息:“唯有愛,讓人在得到和失去之間惆悵。”
我們把這次見面僅僅當成生活中的小插曲,婚期經過兩人商議之後,訂在半年以後。
但從那以後,緋虹常常噩夢不斷,總覺得極度缺乏安全感。我考慮再三,決定先在H大對面盤下一處店面,開家茶點店。我盤算着,等我們結婚以後,在離我最近的地方幹些輕鬆而又愉快的工作。一來,我可以就近照顧她;二來她生活的壓力也會減輕不少。
我拿出父母每年定期給我的生活費用積攢下來的一大筆錢,全部都給了緋虹,充分給予她信任。不久,她便辭掉了雜誌社小編的工作,着手策劃這件事。店面的位置,整體的裝潢,各處的擺設都是她一個人的籌劃和主意,她對我說這是記載着我們幸福的地方,每個角落都會隱藏着我們甜蜜的回憶。
那時,每天早上她都會賴在牀上眨着大大地眼睛看着我,像個快樂的小婦人那樣唧唧喳喳地告訴我她是多麼的開心,可以隨心所欲地去做她想做的事情。
每天晚上,當我回到家中,便能看到她歡快迎接我的身影,告訴我這一天她都做過些什麼。通常這種情況下,我都會微笑地傾聽,偶爾提出一些我個人的建議,供她參考。
我覺得這樣的生活就是我一直以來所期盼的——儘管平淡,卻很滿足。
但,人生中,命運往往在你不知道的地方悄悄地拐了彎,初露端倪時的忽視,很多東西便會在不知不覺中改變。
我一直很想知道人是不是會有前世,而我的前世是不是做了一世的孽。爲什麼從我出生就註定了我身邊的人一個接着一個地選擇離我而去——我的父母離開我,我相依爲命的奶奶離開我,後來就算是我努力去呵護的掌中寶——緋虹竟然也消失在了我的生命裡。
直到現在,我還記得,那天清晨,緋虹還在對我微笑,讓我去婚紗店預訂拍照的時間。
晚上,緋虹就失蹤了!
是的,失蹤,真的是失蹤了!
沒有任何地預示。
整整一天,我沒有接到緋虹打來的任何電話。茶點店進行裝修的人說她像往常一樣按時來監工,不到傍晚就走了。我一開始並沒有放在心上,說不定她沒有等到我而先回到了家。
但直到午夜,她也沒有回家。
以前她工作時,也遇到加班的情況,可從未像現在這樣徹夜不歸。
內心開始隱隱地覺得不安,給她打了幾次電話,都沒有人接聽,她究竟去了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