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場鬧劇結束之後, 我第一個想法是去找緋虹,默默地陪在她的身邊。然而,那樣倔強的緋虹此時是否需要我出現在她的身邊?壓下內心涌起的無力感, 我想, 還是讓她一個人獨自舔舐內心的傷口比較合適。那是屬於她的隱秘, 儘管曾經坦然地告訴我, 但也不能否認我今日的窺探。
現在, 我只想爲緋虹做些什麼。那些傷痛,那些過往已經讓緋虹承擔地太多、太多了。我們這段感情,我所能承擔地, 我所應該承擔地,我都會承擔起來, 甚至是連同緋虹的那一份。
當務之急, 便是解決緋虹一直放在心底的心結——她一直渴望和我的這段感情得到媽媽和姐姐的祝福。
長期的跟蹤, 使得我熟知緋虹的家在哪裡,下定決心的我, 一個人來到緋虹的家。
擡手敲了敲反射青光的防盜門,應聲來開門的是緋虹的媽媽——王蕙平。雖然能夠看出來王蕙平對我的態度依舊很冷淡,但還是比較禮貌地讓我進了門。堆滿硬木傢俱的客廳顯得有些空寂,看得出來她一個人在家,鍾絳虹不知道去哪裡了。
“你看得出來, 我這裡並不歡迎你。”王蕙平連水都沒有讓一杯, 直接尋了一張椅子坐下, 冷冷地對我說, “直接說出你的來意, 我不喜歡拐彎抹角。”
縱然這種態度和我預想的一樣,我仍然心裡一時接受不了。訕訕地陪坐在旁邊, 斟酌了一下,我還是簡明扼要地說明了自己的來意。聽我說完之後,王蕙平直視着我的雙眼。她有種壓迫人的氣勢,像這樣盯着人的雙眼審度,鏡片後的眼神閃爍着冷冽的光芒讓人全身寒意叢生,語氣森然地說:“江先生,我記得當初,在你面前,我曾明確地表態過,死也不會同意你們兩個人在一起的。所以,你現在也不要白費力氣來勸我了。緋虹之所以會這樣,完全是她自找的,怨不得旁人。”
王蕙平咄咄逼人的氣勢確實給我造成了一種如芒在背的感覺。我下意識地挪開與她對視的目光,毫無意外地聽見她輕蔑地笑聲。努力坐得挺直,我儘量誠懇地說:“您不能這麼說,阿姨,憑心而論,造成她心裡的那些傷痛,您也有一部分的責任。”我看到王蕙平愈來愈冷的眼神化成無數鋒利的刀刃盡數切割在我的身上。若是眼神有實體的話,我絕對會被這種目光一寸寸凌遲致死。我頓了頓,接着說道:“阿姨,你對物質的偏執正是造成緋虹傷害的根源之一。當然,您的出發點是好的,爲緋虹的終生籌劃。可是我不太贊成您想問題的方式方法。難道物質決定一切?有錢不一定和幸福畫成正比。”
王蕙平慢慢站了起來,往我坐的地方湊近幾步,帶着一臉的不屑俯視我:“我發現,和你說話,真的是在浪費我的時間。我這把年紀的人了,看過的、聽過的、經歷過的,哪樣不比你多?現在反讓你一個後生小輩來教育我了?確實財勢地位不能與幸福掛鉤,但是貧窮更加不能,它只能滋生出層出不迭的悲劇。人,活這一輩子,誰不是在湊合將就地活着?只要不吃太多的苦,與烏托邦式的幸福相比,又算得了什麼呢?”
我揚起臉,清晰地看見王蕙平鏡片後面毫不掩飾的鄙夷目光,心裡暗暗唾罵自己,真是自己閒得沒事做跑來找虐的。嚥下一口唾沫,我耐心地向她解釋:“阿姨,我知道您耗盡青春用盡心血來撫養緋虹,希望她能夠儘可能地生活美滿。事實上,緋虹正是明白這一點,纔想盡辦法想要做到最好,符合您的心意。說得不好聽點兒,她甚至不是爲她自己而是在爲您活着的。您難道覺得,她的想法和您的想法成爲粘附一起的藤蔓,自成一體,這纔是您認爲的好?阿姨,我瞭解您爲她好的心情,也請您試着明白我們身爲晚輩的感受。或許,我沒有太多的錢,我想我也不會跟‘貧窮’二字掛鉤吧?只要緋虹想要,我會竭盡所能地去滿足她。阿姨,我需要緋虹的支持,而緋虹也需要我的溫暖。我們真的不能離開彼此!”這番話,誠懇是足夠誠懇了,可是那時浸淫在書本中多年的我忽略了至關重要的一點——人與人之間的交流是需要講話技巧的。
誰讓當時骨子裡清高的我不通事故,不懂圓滑呢。
惱羞成怒的王蕙平臉色由白轉紅,又由紅轉白。聽完我說的話,表情龜裂出一絲絲地縫隙,她顫抖着用手指一指門口:“請不要在我的面前指手畫腳,對不起,我這裡不歡迎你!”我宣之於口的理論讓她根本無法接受,本能地想要排斥。
“阿姨,求您好好地想一想,您的女兒現在不正在擁有您口中所說的烏托邦式的幸福嗎?您的觀念太過悲觀,不過是在剝奪您女兒現實中真正的幸福!”我爲了緋虹,既然已經走到這一步,情願再卑微一些,情願一個人去承受兩個人的債,情願自己能夠多受些委屈以便救贖她身上的罪。在她媽媽的面前,或許我真的卑微得像一株草窠裡隨處可見的野草或是一隻伸伸手指可以隨時被捻死的螞蟻,但是我的妥協,並不意味着我們愛情的卑微!我願意用最虔誠的心去鑄造最高貴的愛情,只要她的媽媽肯原諒我們,無論怎樣,我都心甘情願!
“我不會去想的,你以爲你自己算是個什麼東西?你這個混蛋,侵入我女兒本來美好的生活,居然現在還好意思想狂妄地來勸說我?告訴你,想都不要想!你什麼都不用說了,馬上給我滾,給我滾!” 王蕙平終於摘下高傲的面具,想都不願去想一下,直接用吼罵來掩藏自己內心的混亂。
我第一次膽敢這樣仔細地打量她,竟發現她的眼尾有着歲月浸染的風霜,細密的紋理一道道訴說着光陰的無情。面前的這個女人,終究是緋虹的媽媽,不管說出怎樣惡毒的話語,都無法否認自己老去的事實。
能讓就讓讓吧!
於是,我默不作聲地走了,彷彿這一趟我的到來只是爲了聽她的斥責和謾罵。走出居民區的一刻,我漫步在街道上,自嘲地想,真是厚顏到了無恥的地步。
是不是每個人都有機會能夠得到幸福?我想是的。每個人和每個人之間,對幸福有着不同的理解。但是誰能拍着胸膛說自己是不幸福的呢?吃得飽穿得暖是一種幸福,買到喜歡的衣服是一種幸福,得到半日休憩時光得以放鬆神經是一種幸福,和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時一種幸福,幫助到他人是一種幸福,哪怕像我這樣能夠呼吸到新鮮的空氣,用自己的雙腿行走在街道上也是一種幸福。
簡單本身就是一種幸福。
哪裡有人們想象的那樣複雜呢?
相信冷靜下來的王蕙平會認真地考慮我說過的話。
天真的我以爲只要獲得王蕙平的同意,事情便全部都圓滿地落了幕,從此以後可以一心一意地籌備屬於我和緋虹的婚禮了。哪曾想所有的噩夢只不過剛剛露出冰山的一角,兜兜繞繞中最大的夢魘還是被隱藏在太平的假象裡,任誰也不曾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