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江先生,”她口氣漸漸變冷,不留情面地問我,“從那樣的家庭出來,你是否真正快樂過?如果你沒有快樂過,又如何帶給我女兒快樂?”
“我……”這樣過於犀利的問題一下子把我問地啞口無言。
“江先生,你要是真的愛緋虹就放手吧。她的未來,你無法給她。”緋虹的媽媽很滿意我的無言,繼續加緊遊說。
“沒有試過,您怎麼知道不可以?事實上,這半年,我們……”我無力地組織語言,心卻越來越往下沉去。
不等我說完,緋虹的母親打斷了我的話,挺了挺已經很挺的脊背,說道,“這是一個現實的世界,什麼都很現實。而我們活着,這本身就是一種現實。你自己都沒有信心能夠帶給緋虹幸福,更不要說去做了。生活歸於平淡之後,柴米油鹽這些纔是真正需要你們兩個人面對的東西。退一步說,即便是她這後半生順順當當地過完,沒有遇到什麼麻煩,但是在沒有婆家幫襯的情況下,她一個人又要上班又要做家務帶孩子,多累?我有兩個女兒,肯定分身乏術,顧此失彼,能夠幫她的地方也有限。這些事情你都有好好替她想過嗎?”
我站在那裡,不知道緋虹的媽媽什麼時候離開的。腦子裡亂糟糟地,全是緋虹媽媽說過的話。我內心有什麼東西在叫囂,在吶喊——不對,不對!可理智告訴我,緋虹媽媽擔心的問題是有道理的。現在都是獨生子女,誰不是把孩子扔給婆家或者孃家帶?大部分人白天上班,晚上吃飯一三五去婆家,二四六去孃家,偶爾週日去會會朋友。我媽媽在國外,而且又重組了新的家庭,她以前從未管過我,以後也肯定不會管我。不得不承認,緋虹嫁給我過日子,會很累。
這就是殘酷的現實。你無數次去抱怨,無數次去逃避,無數次去掙扎,可你最終不得不面對。想到這裡,我的手握成拳狠狠地砸在身旁的白楊樹上,皮膚瞬間破裂出星星點點的血痕,骨節處明顯紅腫了起來。後背靠着樹幹上,我慢慢滑坐在了草地上。難道,放手真的是最好的選擇嗎?
我不知道自己在樹林裡坐了有多久,忽然手機鈴聲大作。我從兜裡掏出手機,看見來電顯示寫着張叔叔的稱呼,沒多想便按下接通鍵。
“傑陽,你在哪裡?”電話裡果然傳出來張叔叔的聲音。
“我在校園裡。”我答道。
“你下午還有課嗎?”張叔叔問道。
“沒有。”我答得乾脆,但心裡卻感覺出了些什麼。
“那你來趟我的辦公室吧,我找你談談。”張叔叔的聲音跟往日一樣,很溫和平穩,根本聽不出來有絲毫的波瀾。
我應了下來,匆匆趕往校長辦公室,邊走邊猜測張叔叔是不是知道了我和緋虹的事情。
果然,一進門,他就放下手中的文件,讓我坐下在他的對面,這纔開口:“剛纔,我以前的一個老同事來找我,她說你喜歡上了她的女兒,希望你能夠離開她,你怎麼看?”
“我……”我垂下頭去,用手揉了揉額角,懊惱不已,“我確實不知道該怎麼辦……”
“她女兒現在還是大學生嘛。儘管和你不是一個學校的,但是傳出去,名聲畢竟不是很好。”張叔叔站起來,繞過辦公桌,走到我的身邊,慈祥地拍了拍我的肩膀說。
“張叔叔,您……也是支持我離開她嗎?在你們的眼裡,這就是所謂的好嗎?”對於答案,我心下已然瞭然。
張叔叔挪開拍我肩膀的手,走到窗前,負手而立,看着窗外正值夏季綠意盎然的景色,語重心長地說:“你們啊,還是太過年輕了,血氣方剛地。現在就知道搞浪漫,追求激情,覺得這就是愛,等到你們再過幾年接觸到了現實的時候就明白了。你爸,你媽當初那樣恩愛,當時間和空間的存在沖淡了一切的時候,終究還不是離婚了?再看看我,爲情所困了一輩子,到現在都覺得愧對真心待我的妻子。我是真的不想讓你步我們的後塵啊。傑陽,我是從小看着你長大的,我可不想你就這樣毀掉自己。你可要想清楚了啊。就算你真娶了鍾緋虹,她媽媽那麼個厲害的角色,豈是你輕易能夠對付的了的?一開始就瞧不起你的丈母孃,要是真的成就了這樁姻緣,你的日子不會好過的。你不是一向清高自傲嗎?你真的願意讓人整天踐踏你的自尊嗎?”
我以沉默回答了他。
他是站在我的角度,全心全意地在爲我考慮問題。我已經不知該再說些什麼迴應他。他一直默默地愛着我的媽媽,所以也願意默默地照顧着他所愛的人的孩子。這是怎樣地愛才會容忍至此呢?他讓沒有得到過父愛的我體會到什麼是父愛,不遺餘力地給予我溫暖和希望,並一直以我的成長爲驕傲。從小到大,在我的生命裡,他是那個扮演着不是慈父卻勝似慈父的角色。我一直對他有種特殊的感情,就像兒子對父親的敬愛與崇拜一樣。只要是他說出的話,我從沒有忤逆過他或是傷他的心。我從不曾也不敢讓他有過任何細微的失望。可是,面對這樣沉重的話題,我真的不知道該如何作答。讓我就這樣放棄緋虹,我不甘心也不捨得。
他轉回身,看見我沉默的樣子,喟然長嘆:“傑陽,你長大了。我管不了你太多了,只想讓你今後的生活可以過得幸福。”
只是一聲喟嘆,他的眉宇間多了幾份無奈的神色。
我看見他青壯時濃密的頭髮已然稀疏,鬢角染上了風霜,那張原本俊朗的容顏也因爲歲月的蹉跎生成深刻的痕跡。我憶起小時候站在溫文儒雅的他身邊,扯着他的手問東問西的情景……回憶不停的鞭笞着我的心,一點點將它給撕裂出無數道傷痕。他的鬢髮是何時染上的風霜,他的額頭是何時刻上的紋路,他是何時由一個風度翩翩的男子蛻變成如今滄桑的模樣——我,竟不得而知!
時光當真這般匆匆呵,荏苒催人老,只空餘下記憶深處的那份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