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我也在心裡暗自嘆氣,那個一手佈置出茶點店幸福感覺的女子想必曾經確實實實在在地擁有過幸福,怎麼會變成癡呆呢。難道是滿店的溫馨與甜蜜不過是她一心的渴求,還是她太過幸福讓老天都嫉妒了?我懷着這個無法解開的疑團,想了又想,混混沉沉地過了一夜。

在這半睡半醒之間,天已漸漸放亮,寢室內有人起牀洗漱將我吵醒。我輾轉反側了幾個來回,除了腦仁有些脹痛外,竟毫無睡意。起身準備去水房洗漱,這才發現窗外已是風雨大作,完全看不出昨天豔陽高照的半分模樣。

這也是我不適應這個城市的衆多原因中還有一個:氣候變幻無常!看看錶,剛剛清晨六點半左右。洗漱完畢後,我望着窗外比平日更加蕭索的校園,心頭忽然一發不可收拾地蔓延起了憂傷。多愁善感是我這個年紀女生都愛做的一件事情。幾年後,經歷了現實的磨礪,再回想自己那時的哀愁竟然是那般的幼稚可笑,真是‘年少不識愁滋味,爲賦新詩強說愁’啊。那時的我真的就那樣站在窗邊,獨品內心的孤獨。不知過了多長時間,等寢室的人全都起牀準備上課去了,我這才緩過神來。

“曉蕾,去上課啊?”季菲菲走過來,伸手拍我的肩,這個寢室裡只有她和蘇怡雪願意關心沉默寡言的我。

“哦,我跟你們的選修課不一樣,不是這個時間的課,你們去吧。”我回答道。

“是哦,你看我都忘記了。”季菲菲笑吟吟地挽上蘇怡雪的胳膊。兩個人抱着課本一起出了門。

寢室裡,只剩下我一個人。

我將窗戶拉開一道縫隙,隨着憋了一夜的空氣得以流通,一股寒風吹了進來,掃過我單薄的衣衫,直接往我的身體裡面灌。我明白此刻的自己,更需要一絲暖意,哪怕那暖意看起來是那麼的微弱和虛幻。我低頭看了看掛在牆上的表,九點多一點。披上外衣,隨手撿起兩本需要溫習的書,走出寢室樓。外面的風比我預料中的還要大些,竭力撐開的雨傘被風吹得好幾次傘面整個兒翻了個過去,兜住傘骨。我使勁扒拉下來傘面,不多時就又在手裡掙扎不休,不肯乖乖屈服。走過十字路口,還被急行的車子濺起一身的泥水。

真的是今日不宜出行嗎?我暗暗覺得自己這是在自作自受,選這種天氣出門合該我倒黴頭頂。當我一身狼狽地來到茶點店時,推門進去,依舊是往常一般的清脆風鈴聲間或伴有服務生愉悅的問好聲在耳邊響起。只不過這次,全身溼淋的我站在門口,略略有點不知所措,望着店裡三兩個客人,心中鬆了口氣,幸好幸好。

這‘幸好’二字剛一蹦出來,就看見有個男人從吧檯後站起來,繼而走向我,將他手裡一塊乾燥的白色毛巾遞給我。我傻愣愣地站在原地,沒有伸手去接毛巾,也沒有拒絕,只是微微有些出神地望向他。這名男子的眼睛含着一股的暖意,迎面襲來。他看我發呆的樣子,覺得有趣竟笑起來,露出一排八顆潔白的牙齒。我不由地暗自嘆息,看來寢室昨夜夜談,所言不虛,暖人的笑意,儒雅的氣質,讓人感到有些頭暈。想必這樣的男子一定是一個懷揣溫暖並能夠給予他人溫暖的人。我猜測,站在眼前的這名男子應該就是江傑陽了,只有他是這店裡唯一沒有穿統一店員服的工作人員。

“小姐,給你毛巾。”男子看到我不說話也不接毛巾,手又略略向前伸了伸。我的視線掃下去,盯着那隻長有纖長圓潤的手指的手,指甲修得很短,甲隙乾淨亮白,不含一點雜塵。甲背是健康紅潤的色,隱隱有着白色的月牙。

男子的手爲什麼會這麼地好看?意識到自己在胡思亂想,我不好意思地笑笑,將手中的雨傘放入門旁的放傘專用架子上,接過男子遞給我的毛巾。毛巾甫一觸及臉上,柔軟的感覺便立即包裹住了我的臉龐,乾爽的陽光味道鑽進了我的呼吸中,甚至擠進我面頰上的毛細汗孔,溢滿了我整個胸腔。這樣溫暖,我輕輕地嘆息。於是,忽略掉當時不小心觸碰到他溫潤的雙手時,由他指腹間傳遞的一縷潮冷。若干年後,我又細細地想了想那日的情景,卻好像時間累積地越久,記憶中的細節反而更加清晰可辨,那時的我怎麼就沒有去在意那抹若有若無的潮冷呢?我用手巾擦淨了臉上和髮絲上的水漬,緊攥在手裡,不知道該怎麼辦。

“給我就好。”男子接過我手中的毛巾,然後轉頭對身旁的服務生說,“一杯不加糖的檸檬茶,送到七號桌上。”七號桌是我平時固定不變的位置。

我走到七號桌坐下,不多時檸檬茶就被端上來。和平時略有不同的是,桌子上多了一道糕點。

“服務生,這個糕點我沒點啊。”我略微感到侷促地說道。

“小姐,”服務生微笑着回答道,“這是我們老闆特別贈送給您的。”

“這不太好吧?”我低頭,細看這塊小巧的糕點,暗綠色的蛋糕外皮上均勻撒了一層白色的碎末,最上端點了半顆紅豔豔的櫻桃作爲點綴,確實好看,“請問,這款糕點叫什麼名字?”

“抹茶浮雪,小姐。”服務生回答道。

“抹茶浮雪。”我輕聲重複了一遍糕點的名稱,內心微微有一絲什麼被觸動到。

“可以坐一下嗎?”之前遞給我毛巾的那名男子,徑自走到了我怕這一桌,指着我對面的空椅子問我。也不等我答話,很乾脆地坐進那個空椅子裡,“很冒昧地打擾一下你。雖然這麼說不是很妥當。”他停頓下來,眼中閃過一絲猶豫的神色,緩緩說道,“但是我總覺得有一瞬間,你像極了我的女朋友。”

“啊?”這個不是季菲菲在寢室裡常常提起的男追女最拙劣的搭訕方法之一嗎?我自覺自己的臉一下子熱燙起來,像是湊到炭火盆前被火呼啦啦地幹烤了一通。

“怎麼說呢,之前觀察你很久了。總是一個人,固定的時間,固定的位置,甚至點固定的飲品,就這麼待上三五個小時,獨自想着自己的心事。”男子自顧自地笑起來,晃得我眼前只剩下這麼一團燦爛,“我是這家店的主人。像來說話就很直接,希望沒有嚇到你。”

“怎麼會呢?”倏地,我覺得嘴脣有些發乾,下意識地舔舔了下脣,“楊曉蕾,對面大學的學生。”

“我叫江傑陽。”他說道。

“我知道你。”我想起了昨夜的議論,有些心不在焉,手裡隨意用精緻的銀色小勺舀起糕點的一角,送入了口中,有着一般抹茶蛋糕的爽口的滋味,也有着白巧克力的甜香。再抿一口檸檬茶,檸檬的香氣混合着口中點心的醇香讓我產生了似乎可以碰觸到幸福的錯覺。

“你怎麼知道?”江傑陽詫異地問道。

放下手中的飲品,我突然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大對勁:“聽同寢的人提起過你,她們還說你的老婆……”我突然意識到自己太多話了,忙收住嘴,沒有再說下去。對了,他有個老婆,怎麼方纔又說是女友呢?這個女友的意思是指前女友還是……他其實並未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