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38

和陳思寧約好晚上七點去他家見面。放下電話, 我打開許久未用的化妝包,對着鏡子描眉畫目折騰了好半天。都說女爲悅己者容。以前曾不在意在他面前,我是以怎樣的面目在示人。但是

既然已經喜歡了, 不好好打扮一下, 別說對不起自己了, 感覺還有點兒對不住陳思寧。

戀愛時, 人人都想把最好的一面呈現給對方, 恨不能自己在對方的記憶中總是完美無瑕的。

收拾妥當,再次照了照鏡子,看見鏡子裡的女子, 眼波流轉間,萬千情意款款從眼底流淌而出, 以這種眼神出門, 肯定閃瞎一堆人。我忍不住笑了起來, 還沒有見面呢,自己這邊倒先多情起來了。真的很想把最好的東西拿出來全部送到陳思寧的面前。但, 這份情誼更多的不是因爲愛情,而是因爲愧疚。一思及此,我便又徒自黯然神傷了起來。一方面想要儘快見到江傑陽,好把過去的一切做個了斷,早日回報陳思寧的心意。另一方面, 又恐懼見到江傑陽, 生怕自己一個把持不住, 再次踏入萬劫不復的深淵之中。

其實, 更多的是我對自己見江傑陽還沒有足夠可以抵擋那份誘惑的信心和勇敢。

整座城說大不是特別的大, 說小也不算小,道路阡陌縱橫、四通八達, 人潮如涌。我從沒想過有一天,會與他相遇。行走在人聲鼎沸的街頭,我在人海之中一眼便將他認出來。

身穿黑色冬裝的他比之前愈發清減了。

心口酸酸脹脹的,來不及細想,肢體已經脫離了大腦的掌控,搶先有了反應。我撥開人羣,一邊說着抱歉,一邊拼命地向他的方向跑去。追趕着他的身影,就像追趕着舊日的時光剪影一樣,只想着能夠緊緊地攥在手心裡。冬日凜冽的寒風割痛我的面頰,飛奔的身子讓胸腔開始憋悶起來,我大口地呼吸着空氣,幾近窒息。大腦裡的記憶碎片卻在此時如流光飛火極快地閃現在眼前。他把毛巾遞到我的面前,白皙的手背上淡藍色的血管如同浮雕一般貼服住肌膚映襯毛巾的純白,乾淨而又好看。他溫和地笑着說:“小姐,給你毛巾。” 這是他跟我說過的第一句話,我牢牢地記在腦海的最深處。曾經在過去的無數個夢中,我似乎都能夠聽到他在同我說這句話,一遍又一遍。

那是我生平第一次見到一個異性笑得如此溫暖,連同他遞來的毛巾將那份溫暖傳遞給我。就在那時,我聆聽自己內心的渴望,跟隨自己的意願,想要離那個人近一點,再近一點。

即便與他的初次邂逅不夠浪漫,不夠快意,不夠坦然,我依然執拗地希望時光永遠地定格在那一刻,剛剛年滿二十歲的我,青春的帷幕剛剛拉開,生旦淨末醜各個角色一切就緒,只是尚未開鑼。真真地韶華如春。但是,我遇到了他——讓我第一次用盡全部的力氣想要將他描摹在心底。

那時的他,那時的我…

一剎那,我的眼前又乍現江傑陽那柔和而略帶憂鬱的笑容……

記憶可能是這世上最折磨人的東西。當你以爲隨着時間的流逝,已然忘記、已然摒棄的時候,它以無可匹敵之勢霸道蠻橫地將過往的種種情景係數還原在你的腦海。如一隻強而有力的手不停地撥弄神經。阻力越大,彈奏越密,嘈嘈切切,痛不可擋。

兩人之間的距離越來越近,在他走到馬路另一側的時候,我終於跑到了馬路的這一側。紅燈亮起,望着他頭也不回繼續向前走去的身影,我全身發抖,他……已經失蹤了多久……兩年?或者一年半?我早已忘記了具體的日子,具體的時間。恍惚間,我產生了一種錯覺:我與他之間橫亙的不僅僅只是一條馬路,只是穿梭如織的人流與車輛。還有許多的人和事,匆匆流淌的時光,和他柔軟的那顆心外築起的堅硬的壁壘。我從未走近他,哪怕是我曾無數次嚮往、無數次渴盼,就像這一刻,他站在彼端,自顧自地前行,與我從未有過任何的交集。

“江——傑——陽!”不顧周圍行人的目光,我用盡全身的力氣去喊他。喊罷,我才驚覺我竟然無法輕易地將他掩埋在過去的日子裡。明明已經試圖把他放下,在見到他的那一刻,心裡仍然生出絲絲縷縷的不捨和奢望。

也是,有誰會輕易地捨去人生中最美好的東西,可以從容地面對逝去的青春說再見?

然而他卻沒有聽見我的呼喚,依舊向前走去。

淚怎樣也抑制不住地往下落,我怕聽到自己哭泣的聲音,雙手捂住嘴,身體已是不支,慢慢地原地蹲下。曾經一直以爲自己早已想得比誰都明白了,不會再爲江傑陽流一滴淚,時至今日,還是哭了出來。

不知過了多久,一雙棕紅的休閒皮鞋出現在我模糊的視線中。

“是……你?”聲音是屬於男子低醇溫潤的聲線,夾雜着一絲遲疑。

吊線玩偶一般木木地擡起頭,我看見昔日那張溫潤的面容就停留在我的面前。是他!我緊張得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想說話卻怎樣都無法發出聲音。

冰冷僵硬的手慌亂地去抹臉上的淚,我聽見一個聲音哽咽地在耳邊響起:“好久不見,江傑陽。”——我知道,那是我的的聲音。

一張面巾紙塞到了我的手中,江傑陽微笑着看着我,就如同我們是昨日纔剛剛分別,今天又再次見面的好友一樣,音線沉靜柔和,沒有絲毫的思緒起伏。他對我說道:“擦擦眼淚,別哭花了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