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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這些話, 我略掙扎了一下,想要擡頭去看他的表情,卻被他用力摁住我的後腦勺, 抵在他的胸膛。他熱燙的身子與我緊緊地貼服在一起, 不肯鬆開對我的束縛。在我感覺自己快要悶得窒息的時候, 他才稍稍減輕了一些力度, 問我:“是因爲待你好, 你想要回報些什麼,才這麼說的嗎?”

我沮喪地想,是不是我的表達能力確實不行?指尖不自覺地揉捏着他腰身上的襯衫, 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

“可是。”他接着說道,聲音低沉和緩, “我不是聖母。我不是無私地投入。我也沒有驕傲有如君王, 必須要你臣服。現在對我來說, 已經足夠了。如果你今天不跟我說這番話的話,我也不會放手。更何況, 你告訴我讓我等你,你告訴我你會給我希望。”

“不,不是的。”這次我使足勁掙開他的擁抱,盯牢他的雙眼,急切地說, “不是我想回報你的好。而是因爲我自私, 我不想你像對我一樣再對別人好。”

這並不可恥, 人都是貪婪的。我沉溺在你對我的好裡面, 心甘情願。

因爲我想對你有所期盼, 有所渴望。

他俯下身子,離我越來越近。我可以愈加清楚地看到他包住燈光流轉的眼睛, 點點如星光般生輝。一瞬間被無限地拉長,溫熱的脣與低喃的一聲‘好’一齊寵溺地印在了我的額角。

我喜歡的東西,不問情由,一味地喜歡;厭棄的東西,不留餘地,一味地厭棄。

也許真的是喜歡他的,所以纔會有所期待,所以才能坦然接受。

我想,與這個人接觸,竟是這樣美好的一件事。

臨走的時候,我纔想起問他這棟複式公寓是不是也不便宜。他卻笑着說我是個傻姑娘,雖然他睡在樓上,但那裡不過是個閣樓,有一扇小小的天窗,睡覺的時候可以看到夜空。隨後他意味不明地看了我一眼,像是在對我說,又像是自己感慨:“以前晚上還有滿天繁星的。不過出國幾年,回來之後發現,整個城市的天空變得灰濛濛的,很難再看到以前那樣美好的夜景了。”

回到家裡,夜色已漸濃。一進門看見一片漆黑中有一個單薄的模糊身影歪在客廳的沙發裡,一動不動。我吃了一驚,把手袋丟到鞋櫃上,摸索着開關,打開客廳的燈。只見蘇怡雪坐在沙發的角落裡呆呆地出神,手裡還攥着自己的手機。

我哪裡見過這樣的陣仗?我呆呆地看着眼前的景象,足足有三秒鐘纔回過神來。

無論何時我眼中的蘇怡雪永遠高昂着驕傲的頭顱,從不曾低下身段半分。她是名女子,卻在這個略顯男子強盛的殘酷社會裡,活得比男子還要肆意暢快,還要無所顧忌。她站在辯論會上,侃侃而談的架勢,總讓人覺得那種咄咄逼人的氣勢裡帶着睥睨天下的萬丈豪情。誰也不知道她私下裡付出多少倍的努力和汗水去充實自己的知識。當她獲得最佳辯手的殊榮時,她在高高的看臺上,俯身去看那些男生既不甘又不得不欽佩的神情,滿足而欣慰地微笑。她曾告訴我,她家裡重男輕女非常嚴重,她的母親就因爲生下她,多少年來都在受着婆家的刁難和閒氣。父親爲了想要一個兒子,竟然在外面光明正大地包養二奶。她說,她要證明自己,女人也可以超越男人,沒有什麼是了不起的。

她的目標堅定而明確,一步一步地走在自己人生的路上,踏實地證明她的人生價值。

然而今天是怎麼了?面前這個眼神茫然無助的人就是蘇怡雪嗎?這也太讓我感動驚恐了!

“你怎麼了?”我強制鎮定了一下頭腦,走上前去,身子前傾,手掌覆在她的臉上,入手處一片冰涼。

她的眼睛裡的瞳孔驟然縮小,嘴脣抿得死死地,身子不由自主地打着寒戰,用默不作聲的態度凍結了周遭的空氣。我攬過她的肩頭,將她輕輕地擁進懷裡:“說話。你究竟怎麼了?”

大門口處傳來腳步聲,門被人推開:“家裡的門怎麼不關?”我光聽聲音就知道是季菲菲回來了。

果然季菲菲一臉疲憊地走進來,看都沒看我們一眼,直接低頭換鞋。

“你去哪裡了?” 我疑惑地看着她。

她手裡的動作頓了一下,隨即若無其事地繼續換鞋:“我去約會去了。”

約會?據我所知季菲菲打算畢業之後出國留學,所以在大學的四年一個男朋友都沒有找過。現在這是怎麼了?怎麼還有幾個月就要畢業了,在這個當口選擇去約會了?

我啞了聲音,說不出什麼來,想不明白事情怎麼一晚上的時間就變得混亂不堪了。面前這兩個人還是自己認識了三年多的好朋友嗎?怎麼總感覺有種陌生感和疏離感?

也是,不能怪她們。畢竟自己這段時間都在忙着照顧鍾絳虹,根本就沒有花費太多的心思去關心這兩位好友。說起來蠻慚愧的,一直都是她們在我最需要的時候出現在我的身旁,自己更多的是依賴她們,卻忘記了她們和我一樣大,她們也會遇到各種各樣的事情。

“怡雪怎麼了?”季菲菲走近之後,纔看到抱在我懷裡的蘇怡雪。

“不知道。”我擡起一隻手,用指尖摁住自己的太陽穴,揉了揉,補充道,“我回來的時候,她一個人窩在沙發裡發呆,燈也不開,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情了。”

“我纔出門一個小時。之前她還是好好的。”說着,季菲菲上前伸手推了推蘇怡雪的頭,“你說話啊。”

蘇怡雪轉過頭來,容色慘淡,眼底還有深深地一道紅。她顫抖着雙脣,緩緩說道::“媽媽……那個jian人帶着她的孩子逼媽媽……媽媽……不在了……”說得極爲艱難,音不成調,話不成句。說完,她將頭枕上我的肩膀,嗚嗚咽咽地啜泣。

我和季菲菲臉色大變,卻都說不出話來。這個時候,任何安慰的話語在突逢鉅變的蘇怡雪面前都將是蒼白無力的。太過沉重的禍事,太過壓抑的家庭,這樣的痛苦不是三言兩語可以化解的。更何況,我們還是旁觀者,是局外人,根本無法體會蘇怡雪此時此刻的那種心情。當然,也不能去仔細追究前因後果,盤問細枝末節,不管問些什麼,不管怎樣去問,都只是對當事人的不尊重和輕視。

肩窩處很快就一片濡溼,溫熱的液體甚至透過肩頭的衣衫滲透到我的肌膚上。我知道,我們能夠做的只是陪在她的身旁,靜靜地陪着。

很多的傷痛註定只能自己獨自去承擔,也許可以交給時間,也許可以學會遺忘,但沒有任何一個人可以徹底爲你去分擔。因爲他不是你,他體會不到當下你遭遇的一切所帶來的傷痛。

就像我現在內心的煎熬,無從與人訴說。感情的兩端,拴着兩個人,往前一步是陳思寧,往後一步是江傑陽,生生撕扯了這許久,無論怎樣掙扎,還是要做出最終的姿態。

時間漸漸地過去,一月又一月的輪迴。轉眼,我快要離開大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