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過幾天, 我就出院了。住院這段期間,蘇怡雪和季菲菲如果上課沒時間來照顧我的話,陳思寧便會抽空過來。所以經過我的個人分析和推理, 我有理由相信我是被蘇怡雪和季菲菲給毫不留情地出賣了。我回到寢室時, 室友們都去吃午飯了。蘇怡雪和季菲菲給我打來熱乎乎的面片湯。我一看就開心地笑了, 甭管怎麼說, 到底還是她們最瞭解我。試想, 還有什麼是比大病痊癒之後在初冬的季節吃上熱氣騰騰的湯麪更加舒服的事情?儘管她們笑起來有那麼幾分心虛。至於理由嘛,大家彼此心照不宣。
我喜滋滋地接過季菲菲手中的飯盒,坐在寢室長條共用的桌子上, 用不鏽鋼的勺子瓢起一口熱湯灌下,熱流淌進胃裡, 皮表每一處毛細孔都在往外擴散出溫熱的溼意, 額角甚至積累了密密一層的汗水, 蒸桑拿一樣全身暖洋洋地舒服。我眯起眼睛來,斜睨了一眼杵在身旁的兩個力求化身成爲電線杆的大活人, 若無其事地詢問她們:“你們中午吃過了嗎?要不要一起吃?”
兩人面面相覷,終究還是蘇怡雪開了口:“嗨,吃過了。上午就一節大課,我倆上完就去吃了。”
我點點頭,埋頭繼續消滅面前的面片湯。剛喝了沒幾口, 就聽見身後兩聲輕咳。我放下勺子, 轉過身, 裝作疑惑的看向她們:“怎麼?不是吃過了嗎?”
蘇怡雪順着話頭往下說:“是啊, 吃過了。哎呀, 不是吃沒吃過的問題。是……是……”難得牙尖嘴利的她說不出話來,吭哧半天到底沒有把‘是’後面的話吐出來, 一張白淨的臉憋得通紅。我左瞅瞅、右瞅瞅,秋後熟透的大蘋果估計也沒有她可愛了。
心裡面藏事的我眸光微凝,怎麼可能輕易放過正手足無措的蘇怡雪?開玩笑,誰能夠讓校最佳辯手,言辭犀利的蘇怡雪同志站在面前啞口無言,還未等辯已經丟盔卸甲,潰不成軍?怎麼也要多欣賞兩下吧?我存心想要逗她,揶揄道:“你到底想說什麼?”
她啞了半晌,一跺腳側頭向季菲菲使勁遞眼色。可惜季菲菲目光遊移在地面上,一派‘我沒看見’的模樣,根本不搭理蘇怡雪這一茬。
無人支援的蘇怡雪只能瞪大眼睛,咬着後槽牙,恨恨地說:“是陳思寧。”
“哦。陳思寧啊。”我舀好一勺面片湯,吹了吹,隨即斯文秀氣地小口吃下去,“他挺好的呀。今天出院還是他送我回來的。”
蘇怡雪再也忍不住,一把奪過我手裡的勺子,擲回裝有面片湯的飯盒中,隨着勺子撞擊飯盒發出悶悶地一聲“咚”之後,滾燙的湯汁飛濺起來,幾滴灑到衣服上,幾滴迸到我的手上,頓時手背白皙的皮膚上點點泛紅。全身的熱血都往頭頂涌去,火燒火燎地吞噬掉理智,我一把推開椅子,站了起來,譏諷地冷笑:“姐妹之間是這麼做的嗎?你們瞞我做了這些難道還有理了?陳思寧給你們什麼好處了,你們這麼偏幫偏護的!”
“如果跟你不是姐妹的話,我們這麼做到底是圖什麼?”蘇怡雪眼眶急速地紅起來,她虛空一指我,“難道就是圖你現在這麼跟我們說話的嗎?楊曉蕾,你太讓我失望了!”
季菲菲在一旁急忙去拉蘇怡雪的衣角,囁嚅道:“大家都少說幾句吧。”
“少說幾句?”蘇怡雪指着我,回身對季菲菲嚷道:“就因爲是姐妹,我們少說了多少句,才讓她現在這樣質問我們?”說着又轉回身,看着我,水光在眼睛裡一滾,迅速衝出眼眶,“我以爲作爲姐妹,我們什麼不說你也會理解的。”
看見從來性子過剛的蘇怡雪竟然掉下眼淚來,我先是驚悚地呆了片刻,等反應過來的時候,感覺心猶如被蜜蜂蟄過一樣,又痛又麻的感覺在胸腔氾濫起來:“我……”我頹然地坐下,向後靠在椅背上,算是妥協:“我,知道你們是在爲我好,只是我還沒有想好。你們做這件事好歹也跟我這個當事人商量一下吧。”
“跟你商量你會同意?”蘇怡雪的淚沾溼了她纖密的眼睫,微微地顫抖,更多的淚珠從裡面掙脫出來,彷彿落有露珠的蝴蝶振翅欲飛,卻飛不起來,迅速撲扇了好幾下,“我們哪裡是在攔着你去想清楚了?只不過是想給你多個機會,多個選擇罷了。是不是你嫌棄我們管得太寬,手伸得太長了?”
季菲菲隨手從紙抽盒中抽了幾張面巾紙遞給蘇怡雪:“你別太氣了。曉蕾不過一時轉不過彎來,絕對不是嫌我們的意思。”她嘆了口氣,烏黑地長波浪捲髮隨她的嘆氣在胸前起伏,視線落在我的身上,“說句掏心窩的話,在這個城市上大學,大家都是離鄉背井而來,我們是把你當成家人來看。不是那種像少時的同學那樣,一起上學,一起回家,不是的。而是在最脆弱,最孤單,最寂寞的時候,互相幫助,互相依靠的人。
我們只是覺得你需要一個人疼你,關心你。當然我們也可以照顧你,但總一天,我們都會成家,你的身邊總是需要有個人站在你的身旁,和你一起行走在未來漫長的人生路上。江傑陽不屬於你,已經快半年了,你也該夢醒了。不能一直這樣下去,像穿了紅舞鞋一樣,不停地一直跳下去。我們做的一切,只是希望你能夠有一個機會公平地看待陳思寧,而不是沉湎在虛無的暗戀中。曉蕾,我不知道你究竟在彷徨些什麼?如果你不喜歡,你就可以拒絕,又沒有人在逼你做出什麼決定。”
我探身一把握住了蘇怡雪冰冷的雙手,心裡早已天塌地陷柔軟成一片,說不出來究竟是個什麼滋味,只好語無倫次地說:“我知道你們是在爲我好……我都知道。我只是……我只是在害怕。陳思寧這個人,那樣的不可捉摸。他跟人之間永遠像是隔着什麼東西,看不到、摸不着,你根本無法靠近,無法接近。我根本就不瞭解他,也看不透他……”
蘇怡雪抽出一隻攥有紙巾的手,輕揩臉上的淚,“你給陳思寧讓他向你展示自己的機會了嗎?沒有吧?你瞭解的江傑陽不也是因爲他跟你講述了他的故事之後,你纔對他產生好感,從而喜歡上他的?”
我欲言又止地看向蘇怡雪,看了一眼,又看一眼,最後還是決定把我最深層次的想法說出來:“再說他沒有開口跟我索取過任何要求,單純就這麼對我好,我覺得特別不踏實。”
蘇怡雪聽我說完,不顧含淚的眼,彎起脣角,習慣性地嘲笑道:“你這個是不是jian啊。人家就想着對你好,你反而沒有安全感了?”
“笑啦?”我用手肘捅捅她,“這麼大的人了,怎麼學小孩子,又哭又笑的。知道啦,知道你們是我的親姐妹,都是我不好,沒有理解你們對我的好。”
季菲菲高興抓住我和蘇怡雪的手,笑着說:“好啦,好啦,雨過天晴,大家還是好姐妹。”
是的,大家還是好朋友。通過這件事之後,大家的感情更近了一步。我知道她們是真心實意拿我當朋友的,願意站在我的立場上爲我全程度量。她們會在我人生陷入迷惘的時候,堅定地陪着我,並且告訴我,人生還很漫長,不能再這樣沉溺在夢裡。她們會在我人生需要的時候,爲我創造機會,再把機會交到我的手裡,至於結果怎麼樣她們並不關心,她們不會越俎代庖爲我決定我的人生。她們會對我說,我們是在這座孤獨的城裡,相互幫助、相互依靠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