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17

季菲菲驀地一把把我的手臂拽了下來,身子貼上來:“那人是誰?你還依依不捨嘛。”

我尷尬地抽回手臂,刻意向旁邁了幾步,與她保持一定的距離之後,纔在心裡掂量掂量用詞,面無表情地說:“他,一個陌生人。”

哪知我這句話一說,蘇怡雪乾脆‘噗嗤’笑出聲來:“喲,陌生人。我第一次聽說會請一個陌生人喝咖啡,還跟陌生人說揮手說再見的。”

我伸手一點蘇怡雪的額頭,咬牙切齒地說:“你個壞妮子!狗嘴吐出象牙!什麼在你口裡都變了模樣。”

蘇怡雪一把攥住我點她額頭的那根手指,表情一下子變得嚴肅起來,她不疾不徐地跟我說:“其實,曉蕾。我想說的是,放下有時比拿起還要需要勇氣。實在放不下,實在忘不掉,就嘗試一下讓另一個人一點點地走進你心裡,再把之前的那個人一點點地擠出你的心。”字字句句在車流涌動的嘈雜聲中無比清晰地傳入我的耳朵裡,傳入我的大腦裡。

綠燈亮起,季菲菲一手抓着我,一手捉住蘇怡雪,向前走去:“先回寢室再說。”

在過斑馬線的時候,馬路兩旁的人匆匆地在斑馬線上擦肩而過,甚至來不及彼此看一眼。我想,很多人和事都太容易錯過了,也總是在取捨之間錯過。我怕,我一旦下定決心,江傑陽從此只能變成我生命中的過客,變成我人生中許多美麗風景中的一隅,變成無足重要的陌生人。

想到這裡,我的心仍然會痛。但,似乎沒有之前那樣痛心徹肺。

他走了,心空了,是不是再尋一個人,就可以了?

如果他還不到是我唯一的程度,極早抽身會比較好。

我果然是個自私的人,我果然愛自己多一點。

日子進入九月末,颯颯的風吹過一次又一次,道路兩旁的樹木開始隨着秋風的撫摸,伸展枝葉,任其緩緩零落。我做完家教,匆匆向公交車站趕去。一輛黑色的奧迪車驟然停在我的身畔,車窗緩緩搖下,陳思寧的臉從車窗後露了出來:“回學校嗎?我送你。”

陳述句,不容置疑地態度,反而讓我產生了一絲遲疑。

“快點。這麼不能隨便停車的。”

在他的催促聲中,我拉開副駕駛的車門,坐上了他的車。

邊系安全帶,邊暗自感嘆,好車果然是好車,坐起來就是舒服。質感的椅背,寬敞的空間,優美的流線設計,唔,還有好聽的音樂。

“想什麼呢?”陳思寧出聲打斷了我對他車的鑑賞。

“我在看你的車。好車果然不一樣。”我不吝嗇自己的讚歎。

“我對車沒什麼要求,坐起來舒服就好。”他完全沒把我的讚歎當回事兒。

“有這麼好的車爲什麼那次去植物園不開呢?”想起第一次相遇是在公交車上,如果那次他開車的話,就不會遇到我。

“有時我想感受一下坐公交車的快樂。”

“坐公家車有什麼快樂可言?每天那麼多人擠來擠去的,還要提防小偷、色狼什麼的。”

“這麼快樂嘛,說不來,只能切身去體會。你今天如果有時間的話,我可以帶你體會體會,絕對不騙你。”

永遠不要輕視女人的好奇心。只是這麼一說,陳思寧就成功地挑起了我的好奇心。我掏出手袋裡的手機給季菲菲打電話,說自己會晚點回寢室,讓她們先去自習不要等我。然後轉頭,鄭重其事地對陳思寧說:“本來有事,現在沒事了。”

陳思寧脣角噙笑,點點頭:“好。我們現在隨便找一個線路去坐公交車。”

我遲疑地問他:“那你的車怎麼辦?”

他只是微微地笑着,並不回答我,吊足我的胃口。我扭頭打量他,卻發現他的側臉特別好看。可能因爲他的五官比較深刻的緣故,側臉的樣子,顯得他的鼻子更加挺直,脣角上揚表明他此刻的好心情。和江傑陽的溫潤儒雅不同,陳思寧更爲和煦明朗。每次見到陳思寧,他都是在笑。即便抿住嘴脣,一雙杏核眼也會讓人產生錯覺,似乎裡面盛有笑意。不笑就似三分笑,他討喜的長相教人感覺莫名親近幾分。

“看什麼呢?就快到了。”他的話拉回我的思緒。車已經駛向我平時做家教時所要搭乘的那條公交線路的終點站。

我有些迷惑:“怎麼選擇這條線路?還選擇了終點站?”

他並不想立刻滿足我的好奇心,而是將車穩穩地停在路邊的一處露天停車場。隨後下車爲我打開車門,彎下腰體貼地將手搭在門側,怕我出來的時候撞到頭,殷勤地像酒店專門迎客的服務生。待我下車之後,隨手鎖上車門,這纔跟我說話:“走吧。從終點站坐起,有座位。”

“這個停車場不用交錢?”

“這個停車場的位置不好,平時沒什麼人停車在這裡,所以不用交錢。”

“你似乎經常坐這個線路的車?”

“不。只是之前知道。”他老實的回答我。

這麼說是什麼意思?是說明他在之前做過調查?說明這次帶我來坐公交車是有預謀的?還不等我繼續自作多情下去,就聽見他洞悉一切地接着說道:“這個城市又不是很大,來了沒多久就摸清了幾個主幹路的公交線路。之所以選擇這個線路是因爲這條線路離剛剛你上車的位置最近。”

他不解釋還好,這樣一解釋反而讓我覺得生出許多尷尬。幸好已經走到了公交車站。此時不是上下班的高峰期,終點站排隊等候上車的人並不多。我從兜裡掏出兩三個鋼鏰來:“你有零錢嗎?沒關係我這裡有,用我的。”

他也不想跟我假意地退讓:“姑娘,你真有意思。好啊,用你的。”

又是姑娘?聽到這個稱呼,我不知爲什麼聽到這個稱呼沒來由地心裡一陣煩躁:“別叫我姑娘。請稱呼我……稱呼我……”是啊,稱呼我什麼呢?楊小姐?小楊?曉蕾?就在我絞盡腦汁仔細思考這個問題的時候,陳思寧一把將我拉上公交車,面無異樣地埋怨:“你怎麼總喜歡走神?”說着,尋了兩個並排的座位,讓我坐在靠窗邊的內側位置上,他則坐在外側。

很快公交車穩穩地行駛了起來。我側過臉看他,車窗外照射正盛的日光是最好的剪紙家,把背光處的陳思寧的側臉完美地剪裁而出,黑色眸光裡流轉過極爲細碎的光芒,如果不是光線極好的情況下,根本看不出那稍縱即逝的細微變化。空氣中傳來他身上好聞的香水味道,爲他的魅力增值不少。如果江傑陽的出色可以打分八十分的話,面前的這名男子可以打分打到八十五分或者更高的分值。

陳思寧輕聲一笑,除了脣角微揚之外,看不出任何的表情變化:“你在看什麼?”

我挪開視線,偏開腦袋,向窗外看去:“平時在公交車上擠來擠去,根本沒有留心什麼。現在這樣悠閒地坐車,欣賞街道上行走的路人,飛馳的汽車,時而古老時而現代的建築物,絢麗多彩的綠化帶,第一次感覺真正融入在這個城市裡。”

陳思寧的笑容更加明顯,漂亮的杏核眼微微眯起一個好看的弧度:“的確。留心生活,纔會發現生活的美好。其實處處都是風景,只是看你怎麼看。”

我不動聲色地問他:“你這話裡似乎有話。”

陳思寧一攤手,表示無奈:“我看你是不是想多了?年紀小小的,怎麼心思這樣重。”

“我年紀小小?你很大嗎?”雖然看上去是步入社會的人的穿着,但是如果他打扮成學生裝束的話,沒人質疑他是名在校的大學生。

“嗯。我比你大。”陳思寧轉過頭看向我,杏核眼裡蕩滿笑意,流光溢彩地模樣竟比此刻的陽光更加耀眼,“我應該比你大七歲。所以稱呼你姑娘也不算什麼。”言下之意,在他眼中我就像一個小女孩。

這個話題讓我感覺沒有繼續下去的必要了。我從手袋裡掏出手機和耳塞,禮貌地問他:“我現在想聽下歌,你要聽嗎?”我發誓我真的只是出於禮貌隨口一問的,壓根就沒有期望他的回答。所以說完我就將耳塞塞入耳朵裡,打開手機程序,隨意選擇一首歌作爲開始。還沒等我聽完前奏,我感覺一隻手臂從我背後繞了過來,指尖劃過我的耳尖,拿走我右耳上的耳塞。我瞪大眼睛去看陳思寧,卻看見他將耳塞塞入自己右耳裡,微笑着說:“好啊。一起聽。”

“我不是小姑娘嗎?我喜歡的東西想必您這種大叔肯定不會喜歡。”我賭氣地伸手想要去搶他耳朵裡的耳塞,被他的手擋住並拉入掌中。

他斜覷我,眉毛微挑,一臉似笑非笑的表情:“你這個姑娘真是……真是……”連說了兩個真是,忽然收斂神情,認真地在聽着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