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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緋虹是否在最後的一瞬看見了我, 那已經血肉模糊的臉朝向我,曾經精緻的五官此時支離破碎地勉強連在一處。

這樣的一瞬,世間的一切似乎都停滯不前, 就連時間也爲之凝固了。

此起彼伏的尖叫聲在我耳邊轟然炸開, 大腦一片空白, 什麼都想不起來, 也不敢去想。

站在原地, 我覺得特別地疲累,雙腿像灌滿了鉛一樣,沉重到怎樣使力也挪不動分毫, 吃力地扭過身,下意識想要離開這裡。在散開的圍觀人羣裡, 我依稀看見王蕙平大口嘔出的鮮血和絳虹跪地痛哭的情形。

我恍恍惚惚想要伸手過去攙扶她們, 往前踉蹌了幾步, 控制不住身體平衡,軟軟地癱倒在地上, 一動不動。

四周的聲音從耳邊如退潮般漸漸抽離。

第一次知道,原來躺着竟是這樣舒服的一件事。

真的很舒服,懶洋洋地,好像正坐在一片草坪下悠閒曬着太陽,被溫暖地陽光所包圍着。

就這麼一直躺在這裡, 舒服下去吧。

我想, 什麼都可以不管, 什麼都可以不顧, 就這樣吧。

就這樣吧……

然而, 腦中驟然閃過我和緋虹在一起的場景,她哭紅的眼中含有一線希望, 哭着問我:“我也可以完整的擁有一次愛情,對嗎?”她在我的耳邊,不停地哭、不停地哭,眼淚簌簌地往下落。

我試圖想要擡手去擦拭她眼角滑落的淚,卻怎樣也舉不起手。

心裡焦急萬分,怎麼忍心見她這樣傷心啊?!

“緋虹,別哭!”我喃喃地說道。

腦海裡有一個信念在支撐着我:一定要挺住,不能倒下,不能讓我的緋虹難過。

這樣想着,似乎有什麼聲音在耳邊涌動,我想仔細去聽,卻又像是阻隔在一扇木門之外,模模糊糊而又發出陣陣悶音。

我緩了緩神,使出全部力氣,握緊攤在身側的雙手,繃緊全身。立時,木門彷彿被猛力打開,聲音從四面八方一起撲面而來,清晰入耳。

“先生,先生,你還好吧?”

“先生,聽見請回答我!”

“先生……”

在聽見聲音的一刻,黑暗和寒冷馬上一起襲向我,令我的血液都凝結成冰。

就這樣什麼也看不見,什麼也聽不見,昏了過去。在徹底失去意識之前,隱約覺得自己的眼睛不知爲什麼溼漉漉地……

再次有意識時,我已經人在醫院了。

鼻子裡充斥着刺鼻的消毒水的味道,眼睛所能觸及的地方全都是刮目的白。

我,似乎睡了很久,在無盡的黑暗包裹下,從未有過的安心。

只是……我似乎忘記了什麼……

是什麼呢?

醫生正在對我做身體檢查,看見我甦醒過來,對我有些欣慰地說:“你已經昏睡了好幾個小時了,總算醒過來了,不過沒有什麼大礙,隨時都可以出院。”頓了一頓,他接着又說:“跟你一起送來的那名中年女子至今還在重症監護病房,剛剛被下了病危通知書,如果你現在能起來的話話,還是去看看她吧。”

和我一起送來的中年女子?

是誰?

木然地,我強自坐了起來,順着醫院的指示牌,扶着牆,慢慢走到重症監護病房。看見病房門口坐着的絳虹一臉的憔悴,眼睛腫得宛若水蜜桃,看向我時眯成一條縫,頭髮像枯草一樣堆在肩上。她聽見腳步的聲音,緩緩地轉過頭來,反應遲緩地問我:“你,醒了?”

這是……絳虹……

那麼我的緋虹呢?

我的緋虹……我的緋虹自殺了……以最慘烈的方式死在了我的面前……

尖銳的疼痛像鞭炮一樣爆炸了我的整個心,那顆曾經毫無保留遞到緋虹面前的心,而今如同枯朽腐爛的木頭,不用觸碰,便已片片碎裂開來。

我竟永遠地失去了我的緋虹!

那個稱不上是最好的,也未必是最適合我的,卻是我用生命去珍惜的愛人,永遠地離開了我。

而我們的時光呢?

我們那些在一起快樂的時光,仿若一卷卷的寫滿字的紙張經過烈焰的焚燒後餘下的灰燼,只需風輕輕地拂過,便煙消雲散。

靈魂彷彿墮入黑暗虛空之中,看不見,聽不見,只有想到失去,只有想到失去的是緋虹,那唯一的痛楚成爲這黑暗裡可以刺痛整個靈魂,讓人難以呼吸。

想起來了,全都想起來了,在來到這裡之前,在我昏倒之前,我的緋虹變成一個血淋淋的扭曲形狀呈在我的面前。想到這裡,突如其來的痛苦,教我渾身上下冷汗淋漓,意識也完全覺醒過來。

我曲起食指,蹭了蹭懸在額角的冷汗,靜靜地看着眼前的絳虹,她有些……不太對勁?!

算了,緋虹都不在了,還管其它的做些什麼?我默默地走過去,坐在她的身邊,一起守候王蕙平。

不知過了多久,幾名醫生和護士匆匆跑來,衝進了病房給王蕙平進行搶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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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站了起來,走到病房邊,厚重的玻璃阻隔了所有的聲音,眼睜睜地看着所有的儀器都畫成了直線,歸到零位。

不用再繼續等待答案,因爲我們已經看到了最終的答案。

絳虹晃了晃身子,一聲不吭地暈倒在我的懷裡。

醫生推開房門,走出來問我:“誰叫緋虹”

忍着心臟傳來陣陣的疼痛,我深吸了幾口氣,平靜地告訴他:“我的妻子叫緋虹。怎麼了大夫?”

他點了點頭,交待道:“病人臨終前一直唸叨着‘緋虹’的名字,說同意她的婚事了。”

我勉強笑着謝過了醫生。以爲習慣了心臟傳來疼痛的我,再次被更爲銳利的疼所刺痛,記憶像是炮烙一次次地反覆烙印在傷口處,任它流出血水、化膿、乃至腐爛。淚水再也忍不住,涌出了我酸脹的眼睛,微微戳刺着眼角的肌膚。

緋虹,你還記得曾經你是多麼地渴望我們這段感情能夠得到親人的認可?

你努力了一次又一次,失望了一次又一次,那些個失眠的夜晚裡,你委屈地蜷縮在我的身邊渴望得到安撫。

如果你還活着該有多好,你媽媽終於同意我們的婚事。

你想要的,都有了。

現在,一切都很完美了,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