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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 我和緋虹兩個人吃過了晚飯,依偎着坐在一起看電視。

突然,緋虹的手機鈴聲大作。

離手機比較近的我, 探手從茶几上勾起手機, 遞到緋虹的手裡。手機屏幕上顯示着‘宋凌豔’三個字, 我挑着眉看緋虹接起手機。宋凌豔是緋虹的手帕之交, 從小一起長大, 只是最近不知在忙些什麼,有幾個月的時間沒有聯繫過了。我正想着,只見本來漫不經心接電話的緋虹變了臉色, 從沙發上一躍而起。她慌亂地問道:“你怎麼了?怎麼在哭啊?凌豔呵,出什麼事了?你可別嚇我, 快點告訴我!”

即便站的很近的我也只是聽見手機那端傳來嗚嗚啦啦地一片模糊的聲音, 根本聽不清楚對方說了些什麼。握着手機的緋虹卻已經僵在了原地:“什麼?!你再說一遍!對不起!這種事情我不能拿主意, 弄不好你會恨我一輩子的。”過了一會兒,她終是長嘆了一口氣, 放低了聲音:“這樣吧,你要是想明白了,需要我的話就給我打電話,或是來找我。對,隨便什麼時候都行。但是, 凌豔, 你一定要想明白, 不要後悔!恩, 對!就這樣!拜拜!”

“怎麼了?” 看見緋虹撂下手機, 我去拉緋虹的手,入手冰涼, 便開口問她。

“她懷孕了,男朋友孟相輝在這個時候又失蹤了,根本找不到人。她不知道該怎麼辦,就打電話來問我。”緋虹說着,雙手捂住臉,看不見她臉上的表情。不停瑟瑟發抖地身子如同風中飄搖的落葉,泄露了她的惶恐。她依賴着本能,往我的身邊靠過來,音線低啞地幾近呢喃:“可我……可我怎麼能爲她做主呢?”

張開雙臂,我將她納入懷裡,手掌順着脊柱往下一遍遍摩挲,想要安撫懷中驚慌的人兒。再瞭解她不過了,墮胎那件事終究是她整日開朗樂觀的面具下永遠揹負的傷:“緋虹,那件事不是你的錯。你也不用因爲宋凌豔的事情而聯想到自己。有我在你的身邊,你還害怕什麼?都過去了,過去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輕輕地落下一個吻,在她的鬢邊,只希望她能夠儘快走出此刻的陰霾,有些傷痛沒有經歷過,永遠無法切身體會。

煞費苦心的安慰似乎並不見任何的效果。我絮絮在她的耳邊說了半晌,她只是儘量將身子蜷小,龜縮在我的懷裡。仔細去聽,還可以聽到她上下牙齒相撞的輕微聲響。

自從和緋虹在一起,不知一次感覺到無力,很多事想要爲她擔負起來,卻總是無從下手。努力去學着不管、學着不問,能忽略得也從不提及,但是現實生活的殘忍生生鄙視了我的體貼。到頭來,問題還是堆積在那裡,沒有解決掉。而自己又是心疼,又是無奈。

怎能不無奈呢?

總是佯裝着事情都沒有發生過,開心地過日子,又分外地敏感,常常感知問題,卻在面對問題的時候依舊倔強地將自己縮回殼子裡,從不曾想過找我幫忙。實在沒辦法,纔會做出破釜沉舟的決絕事情來,傷人也……傷己。

好像她什麼都可以不用依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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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沒有一件到最後不是慘烈收場的。

家裡是這樣,鬧分手是這樣,李毅楠是這樣……現在,宋凌豔的事……依然想要獨自地尋找一個角落,自己消化,自己面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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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否認,這都是我一味地縱容與遷就,最終讓我們之間的關係變成了現在這副模樣。

我將她從懷裡撈了出來,一隻手微微用力地捏住她的下巴,擡起她的臉。本來醞釀滿腹的話,在看到她短短時間內已然紅腫的眼瞼,心裡痠軟地一個字都不想再說。用另一隻手的拇指溫柔地揩去她眼角還在往外沁出的淚,心裡暗想,縱然再說不出來話,至少……至少我要知道她在想什麼。

咬咬牙,我捏她下巴的手又加了一分力,強迫她挪開的目光與我的視線相撞在一起——裡面皆是盛滿的駭然與慌亂。我放輕聲音問她:“乖,告訴我,你在想什麼。”

她雙脣彷彿粘連在了一起,哆哆嗦嗦半晌才勉強說得話:“我……當初,我並不知道自己有了寶寶。就算知道……我又能怎麼樣呢……我……”最後一個‘我’字,字音撕裂四散,荒腔走板地不成樣子。

還是囚困在過去的那段經歷裡,自怨自艾。我鬆開她的下巴,吻了吻下巴上那一點被我捏紅的印記,對她說:“事情過去了這麼久,再自責也於事無補了。現在你不是還有我嗎?我們以後會有屬於我們自己的寶寶。我會將自己能夠給予的最好的,都給他。”我握住緋虹冰冷入骨的指尖,努力想要給她些溫暖,卻怎樣輸送溫暖都抵達不到她的靈魂。至今想起來,恐怕那樣的寒冷從四肢百骸而入,包圍了她的心臟吧。

她聽我這樣說,垂下頭去,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調整了一下情緒,用手胡亂抹去臉上的淚,擡起頭,用一種我從未見過的空洞茫然眼神看向我:“失去孩子的那段日子,我根本感覺不到絲毫的溫暖。什麼愛人,家人,朋友,都成爲了既遙遠而又陌生的詞彙。我只有一個人在孤獨中慢慢地彌合傷口。徹骨的寒冷隨時浸透我,像一把不曾開刃的鈍劍反覆磨銼着我柔軟的心。你都知道的,這麼多的事,一件又一件,反反覆覆地,傷口好了又壞,壞了又好。我一個女孩子終歸也有不想面對的時候,也有撐不下去的軟弱。傑陽,這冥冥中,似乎總有什麼在和我作對,一定要讓我的傷口攤開,晾在陽光下。”

是不是傷痛積累到了一定的程度,再貼心的勸慰都成了徒勞?

重新攬她入懷,對她一遍一遍地說:“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我還能說什麼呢?該說的都說盡了,說得出口的話,也唯有這一句。不要說是她,哪怕是我自己也能品出這句話的蒼白與無力。指尖穿過她長長的髮絲,穿過她許許多多的故事和煩惱,不禁想要問問,究竟把怎樣的悲傷沉澱在了緋虹的記憶裡?究竟想讓她捨得什麼?究竟要讓她放棄什麼?生命這個話題過於沉重,一座山一樣壓在人的心口,時時有種窒息感,讓人不知道該怎樣去救贖。

直到現在,我才清楚地明白,遺忘在某些特殊的時刻,根本不起絲毫的作用。那是上帝偏愛你時,饋贈你的奢侈禮物,比如現在的鐘絳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