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以後, 緋虹每天除了上班以外,還要一天三頓地給我送飯。到了晚上,就乾脆在我的病牀旁支個小牀陪護在我的身邊。
又過了幾天, 我可以順暢地說話了, 她卻整整瘦掉了一圈。看我能開口說話, 她長吁一口氣, 拉住我的手, 對我說:“既然你能開口說話,說明你的傷也很快就能痊癒了。我們現在趁着
時間空閒,心平氣和談一談, 好嗎?”
我含笑凝目看她:“我什麼時候不是跟你心平氣和地說話?你說吧,我都聽着。”
她垂下眼簾, 指尖用力攥住我的手又慢慢地鬆開, 露出一個泛有苦澀和疲憊的笑容:“傑陽, 我想我們還是分開一陣子吧。”
我微微發怔,想要確認自己是不是產生了幻聽, 下意識探手捏住她的下頦,擡起她的臉,迫使她看着我:“你說什麼?你剛剛在說什麼?”
“就是……”她咬住下脣,眼角開始慢慢變紅,“就是你聽到的那樣。”
“你再說一遍!”我仔細地盯牢她的雙眼, 胸口處壓抑不下去的情緒不斷地在上涌, 不由得低聲吼道。
她沒有想到我的反應會這麼強烈, 條件反射般地瑟縮了一下, 囁嚅地說:“我們……我們還是分開一陣吧。你萬一……萬一再被打……”
不等她說完, 有些情緒失控的我打斷了她的話,激動地說:“是我無能。沒有足夠的能力來保護自己、保護你。我真是枉爲男人!”
“你怎麼這麼說呢?”緋虹的眼淚掛在睫毛上, 搖搖欲墜,“你怎麼枉爲男人了?你在我心裡就是個頂天立地的真男人。他們這麼對你,你仍然……仍然沒有屈服。如果這樣的你都不能稱爲男人的話,那麼什麼樣的男人能夠稱爲男人呢?”
“不是,緋虹。這件事的發生本不在我的預料之中。在跟你在一起以前,我告訴自己,只要我江傑陽跟你在一起一天,就要讓你在這一天裡能夠展顏歡笑,不再流淚。結果,你看現在,你跟我在一起這麼久,吃了這許多的苦。別說物質上,我沒辦法給你最好的,哪怕是精神上……竟讓你現在在這裡爲我擔驚受怕。原來,我可以保護你的想法,只不過是我一個不切實際的夢罷了。無論如何,你都要記得我說的話——你適合綻放歡顏,不適合低頭垂淚。”說到這裡,我深吸了口氣,逼自己冷靜下來,伸出拇指揩去她眼中的淚,將她擁入懷裡。
“你別說了!”緋虹的臉緊貼着我的病號服,聲音悶悶地傳出來,“你別說了。求你,別說了!”
“不,我要說。你想離開我,我便成全你。但是我離開你的理由,跟你離開我的理由是不同的。你可能覺得你離開我,可以讓我不再受到騷擾。但我覺得我們分開之後,也許就不會爲我這麼沒用的人而提心吊膽,也不會時時刻刻因爲你媽媽的不同意而感到內疚,更不會因爲強迫自己離開我而產生痛苦。總之,離開我,你會生活得比較幸福吧。”我的心在絕望中泣血。哪怕是父母當初離開我,哪怕是我一個人獨自生活,哪怕是被人痛打,都沒有這一刻更讓我明白什麼是挫敗。這種該死的力不從心脹滿我整個胸腔,隱隱作痛: “如果是這樣,如果是這樣……”後面的話我再也說不下去,聲音早已被凝噎住。
世界上最痛的痛便是要你離開我。
剝開愛情甜蜜的外衣,我們都是毋庸置疑的膽小鬼,誰都不敢去面對現實生活所帶來的殘忍。我們不夠堅強,所以用一味的退讓來逃避問題。
我們可以同甘,可以共苦,卻無論如何都沒有辦法看着對方爲自己而犧牲。
因爲,我們是這麼這麼地在乎着彼此。
“離開你,我哪裡還會有什麼幸福呢?”她拿起我的左手,把手背靠在她的臉上,用另一隻手輕撫着我的手掌,神情悽然地說,“這世間的男子這麼多,有幾個人願意心甘情願爲我受辱捱打?只有你一人啊,傑陽,始終只有你一人!可是爲了你,等你傷好之後,我必須要離開你,你不要恨我。”
“我不恨你。”我忍住眼底翻騰的淚意,苦笑着說,“事實無常,說好了永不離棄。最終……最終還是要放棄……”
什麼“現實並不是在隔離感情,而是在考驗愛情。”,什麼“我是個男人,會像一個真正的男人那樣挺住的!”統統都是垃圾,都是我曾經最幼稚不過的想法。這個世界上哪裡有完美無缺的事情呢?現實中的東西必然會有瑕疵。比如我和緋虹之間的感情,永遠無法擺脫各種各樣的阻力。
我和她屈服在彼此相愛的信念裡,想要帶給對方最好的,縱使這樣的好是必須離開才能實現的,我們也會忍痛去做。
總是在不停地安慰自己,還好,還好我們曾在一起過,擁有共同生活的甜蜜記憶。
其實,我很清楚,這世上沒有比‘幸好曾經擁有’這句話更加自欺自人的謊言。
一個月後,我的傷基本上已經痊癒,緋虹把我從醫院裡接回了家。
回到家裡,緋虹在廚房裡忙前忙後,說是要爲我好好做一頓飯。早在剛進家門的時候,我便看到緋虹放在門口打包好的行李。,我倚在廚房的門口,看着她忙碌的身影,心裡瞭然,這樣溫馨的場景恐怕是她想給我的最後紀念。
今天,她就要離開我了
就算明白那又能怎樣呢?
當我還小的時候,我已明白,很多的東西不是可以強求的。
唯一可以做的是認清這個世界,認清現實,至少可以讓自己少痛一點,少受一點傷。
只是……目光落在緋虹的身上,用力攥緊拳頭,指甲幾乎要嵌入肉裡——只是,人人在面對美好東西的時候,都會因爲貪婪而妄想去索取、去佔有。
轉身走進衛生間,打開水龍頭,接滿一捧涼水狠狠地潑在臉上,想要迅速地控制住丟盔卸甲的理智,讓昏沉沉的大腦清醒一些。
心裡默唸了不下幾十遍:分開,對大家都好。對,就這樣!調整好心情,深呼吸幾下。照了一下鏡子,鏡子裡的男人眼神裡浮現着悲傷,嘴角綻起的笑容裡含有一抹自嘲。默默地看着鏡中的自己,暗淡的光影下,面容益發慘淡。這樣懦弱的自己,口口聲聲要給他人幸福的自己,自不量力的自己,一腔的努力付諸東流,最終還是傷人又傷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