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走得早,太陽纔剛剛爬起來。
長樂港四處都能看到蔚藍色的大海,有海浪從遠處推過來,打在礁石上,碎成一片片的白色浪花。空氣裡似乎有海水的味道,味道淡淡的,有一點兒腥,卻不讓人覺得難受。
天空中不時有白色的海鷗滑翔而過,也有些不知名的鳥兒停在沙灘上,邁着小短腿四處找食兒。林淺月掀了車簾,有些癡迷地看着外頭。
小顧見她看得出神,不由得把頭也湊了過去看了幾眼。
“娘子在看什麼啊?”她看了好一會兒,也沒見有什麼特別的,終於忍不住開口。
“看海。”林淺月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大海,半晌沒再出聲。
“今天沒有太陽,”小顧又瞄了兩眼,“咱們出來得早,要是有太陽,這海纔好看。太陽照在海面上的時候,像是海面上鋪了一大層金子,每個浪頭上都頂着不少。比現在好看多了。要是您喜歡,下次我們挑個有太陽的日子,早點兒出來,包您喜歡。”
林淺月笑着搖了搖頭:“我只是有些好奇,”她沉默了一下,才又緩緩道,“看上去這麼平和的海,這樣的寧靜……居然會有那麼恐怖的時候。”
小顧張了張嘴,要說的話一下子全卡在喉嚨裡。
她知道,林淺月是海難時被蕭成的船救起來的,聽說海面上漂浮的全是船的木板……像是用刀劈開一樣,斷得一塊塊的飄在海上。
有的屍體撈上來了,有的已經成了鯊魚的美餐。
她突然間沒了聲音,林淺月倒是一愣,放了車簾回過頭來,見小顧愣愣地看着自己,眼中似乎還有淚……
林淺月嚇了一跳,連忙抽出帕子遞過去:“小顧?”
她這麼一出聲,小顧纔回過神來,深吸一口氣,開口道:“林娘子,你真的太不容易了!奴婢就是稍稍想了一下,就覺得自己整個人要崩潰了。”
雖然小顧說得沒頭沒尾,但林淺月卻是知道她在說什麼。
當日船上的情景歷歷在目……那一船裡活下來的,還不知道有幾個……林淺月眯了眯眼睛,回過神,笑道:“沒事。”她頓了一頓,又道,“我落海之後,整個人就昏迷過去,什麼也不知道。你不用擔心。”
小顧點點頭,可還是一臉難過的樣子。
林淺月看她這幅模樣,一時間也不知道說什麼好,心底卻微微覺得有一絲暖意。兩人對着看了一會兒,小顧卻突然開了口:“到了!”
林淺月先是一愣,隨即反應過來小顧的意思。
車子也緩緩停了下來,有僕人過來搭了車凳,小顧先跳下去,扶着林淺月下了車。
入眼的是一座酒樓。
上面“清江樓”三個大字跌宕遒麗,看筆法卻是十分熟悉。林淺月停步看了看,微微皺了眉頭。
蕭成和祝煦從另一輛車下來,見她站在門口,蕭成擰了擰眉頭,上前一步道:“小顧,怎麼不領林娘子進去? 這裡人來人往,衝撞了可不好。”
林淺月連忙道:“蕭公子,是我自個兒站着的。”她擡手指了指上面的牌匾,“這三個字……和南京的‘清江樓’好像一模一樣。”
“哈哈,淺月眼力不錯。”祝煦笑着從一邊走過來,“這兩家‘清江樓’的牌匾,都是宋克寫的。”
“宋克……”林淺月腦中過了過,突然想起來,不由得訝然道,“宋仲溫先生?這清江樓的牌匾居然是他的字?”
祝煦讚賞地點了點頭:“正是。這兩家清江樓是一家,所以直接將南京的牌匾複製了一份拿來用。”他擡手又往上指了指,“所以你看着眼熟,也是正常的。走吧,我們進去,再晚就怕沒位子了。”
說是這樣說,但他們兩人來,怎麼可能沒位子。
還沒踏入清江樓的大門,小二遠遠的就迎了出來。林淺月看他對着祝煦態度十分恭敬,不由得多看了祝煦一眼。
在南京,清江樓是數一數二的大酒樓。
雖然比不上來賓樓和重譯樓那樣的官方酒樓,但也絕對不差。只是清江樓主人一直不知道是誰,大家都猜測或許有皇室的背景在底下……至少從來沒有人找過他們麻煩。南京十六樓裡,除了這三樓,其它的多多少少被敲詐過。
莫非……
她收回目光,跟着祝煦和蕭成往裡面走。
現在不過剛剛辰時,清江樓裡卻已經幾乎坐滿了人。幾人雖然衣着華貴,卻也沒有引起過多的注意,倒是林淺月進來的時候,坐着的幾桌人瞄到她,不由得多看了她幾眼。
林淺月先沒在意,只是看到有人站起來,像是要同她打招呼的樣子,才微微擰了擰眉頭,又想到昨夜祝煦對她說的話,林淺月心裡一下子就覺得十分不是滋味兒,腳下的步伐不由得也快了幾分。
祝煦大抵也是知道的,扭過頭去看了那人一眼。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爲有陌生人在,或者是因爲祝煦的氣勢太強,那人猶豫了一下,又坐了下去,目送着幾人往樓上去。
二樓和三樓都是雅座。
二樓也坐了不少人,那領着衆人的小二並沒有停下來,而是帶着幾人往三樓走,剛剛轉過彎,便聽不到樓下的喧囂聲,周遭一下子安靜下來。
林淺月看了一眼,微微怔了怔。
說是雅座卻有些不妥,因爲整個三樓都空蕩蕩的,並沒有明顯的門窗,只是從高高的樑柱上垂下無數帷幔,有風吹過時,輕柔的帷幔便微微蕩起,顯得十分飄逸。
帷幔的中央放了一張矮几,邊上放了些墊子。
林淺月看了幾眼,笑道:“居然在這裡看到唐風……倒是難得。”
“南京的清江樓是魏晉風格,”祝煦笑了笑,“據說清流們喜歡。”
“好了,你們別在說什麼風格了。”蕭成打斷了兩人的對話,轉頭向一邊的小二吩咐下去,“東西準備好了就趕緊端上來吧,我們都沒吃飯呢!”
小二應過一聲,趕緊下去安排。
林淺月看着蕭成的樣子,不由得也升出一股好奇心來。他怎麼看也不像缺口吃的人,怎麼這會兒也這般着急,她笑着開口道:“到底是什麼好吃的,能讓這麼多人都趨之若鶩?”
祝煦也浮現出一抹笑意:“這個容我賣個關子,等東西……”
他話沒說完,就聽見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了過來。
幾人先以爲是店小二,便沒有在意,可隨即,那人的聲音就傳了過來:“大……大小姐?”
林淺月背對着樓梯,聽到這聲音,整個人像是被雷霆擊中一般,身體一下子僵直,臉上的神情也凝固了,好半天,才慢慢地轉了身。
那人劍眉星目,一身黑色的衣裳,卻正是洗劍。
林淺月一臉震驚,隔了好一會兒,才緩緩開口:“洗劍……你……沒事?真的嗎?你沒事?!”
洗劍卻往後退了一步,一雙銳利的眼睛在她身上來回打量。
林淺月看到他的目光,不由得一愣。
這種目光她很是熟悉,這種懷疑的目光洗劍以前對着陌生人流露出來,他總是習慣把人往壞裡想。可如今……他怎麼會拿這樣的目光看着自己?
而一邊兒的祝鋯看到洗劍的目光在林淺月身上流連,面上頓時流露出一絲不悅,輕咳了一聲,開口道:“淺月,這是誰?”他說着,順便起身往前踱了兩步,正好擋住了洗劍打量林淺月的眼神。
“沒事。”林淺月知道他是好意,連忙開口道,“這是我的護衛洗劍,我原先以爲他……”她沒再往下說,心中極是高興,想到船上還能有人活下來,激動得險些落了淚。
“你的護衛?”一邊兒的蕭成也站了起來,徑直往洗劍身邊走,“可是,我明明在林家見過他啊……”
蕭成這話一說,林淺月頓時一愣。
她一下子反應過來剛剛洗劍的目光是怎麼回事。
如果他在林家……那麼,他是不是也懷疑,自己纔是冒充的?剛剛的那種激動一下子化成了苦澀,林淺月在心底嘆了口氣,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
洗劍往前行了一步,聲音先是有些疑惑,卻不知道又想到什麼,慢慢地變得堅定起來:“大小姐是我親手救上岸的,絕對不會有假。”
他這話一說,林淺月心中又涼了一涼。
連日來的憂鬱在這一刻全化成了憤怒,她再沒能壓抑住,開口斥道:“你救的人就不會有假?你是誰?你說什麼就是什麼?”
被她這麼一說,洗劍明顯愣了一下,卻不和她再多說什麼,只是冷冷地盯着她:“我是大小姐的護衛,絕不容許有任何人來傷害大小姐。”說着他的手便往腰間按去,祝煦眼尖,擡手就將筷子給扔了過去。
洗劍聽得破空之聲,連忙往邊上挪開,又見四周像是有人涌過來,只得盯着林淺月又看了幾眼,旋即從一邊兒的空處翻了下去。
林淺月盯着他離開的方向看了一會,這才收回目光。
被他這麼一鬧,幾人都沒了吃飯的興致。
只隨便用了些點心,便駕車離開。
一直到上了車,小顧見她悶悶不樂,才小心翼翼地開口:“主人是怕那些食物裡被人加了料……剛剛那人已經盯上我們,早上來的人大多是衝着清江樓的特色來的,萬一他在裡面下了藥……”
林淺月先是一怔,然後反應了過來。
不由得笑出了聲:“你覺得我是因爲沒吃到特色菜而不高興的?”看着小顧嚴肅的臉,林淺月笑着嘆了口氣,“要真像你說的這樣,該多好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