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隻鐲子從哪裡來……
林淺月腳下的步伐微微頓了一頓，擡頭看過去，只見那常公公面色如常，似乎並沒有將這個問題當作一回事，只是一路前行，順便找些話來說一般。
林淺月慢慢收回目光，像是想了一想，才道：“這個鐲子是我娘給我的。”她頓了一頓，頗有些傷感，“當年也沒當回事兒……只是後來娘死了，才覺得這東西珍貴。”
“親孃留下的東西，總歸是珍貴的。娘子有心。”常公公也跟着感慨了一下，放緩了腳步，“娘子小心臺階。”
林淺月只不過這麼一說，他居然也不再追問下去，又像是相信了林淺月的話，對她的態度比先前軟和了不少。
他的樣子的確像極了一個普通的內侍，帶着濃濃的人情味兒——甚至比有些高門大戶的內侍們還要可親些，若不是林淺月的印象實在太過於深刻，只怕還要懷疑是不是日久月漸，自己的記憶出了錯。
只是她記得實在是清楚，就是對方化成了灰，她也不會忘記。
林淺月深吸了幾口氣，臉上帶出幾抹惶恐來：“公公，是這鐲子出了什麼問題嗎？”她迎上常公公探究的目光，嚥了咽口水，小聲道，“先前……聽雨帶我過去的時候，太子妃殿下就一直拿着這個鐲子……聽雨說殿下看到那鐲子的時候眼睛都直了……”
常公公連連擺手：“娘子是民間來的，這些渾話以後可別說了。失禮不說，若是讓有心人聽見了，給你安個罪名可就不妙。”他一臉的關心，語氣裡卻又帶了幾分微微地輕視，很是明顯，讓人一聽就聽得出來，“而且，殿下是什麼人？將來的國母啊，她什麼好東西沒看過，會對你這鐲子起心思，可別說出來讓人笑話了。”
林淺月“呆”了一下，連忙惶恐道：“民女不敢笑話太子妃……只是……”她咬了咬脣，望着前方出神。
常公公也沒有再往下問，只是在她前面默默地領路。
隔了好一會兒，才聽林淺月再度開口：“常公公，您說，我能問太子妃殿下，把這支鐲子要回來嗎？”她刻意壓低了聲音，又帶了一絲猶豫，聽上去有些怯懦。不這樣不行……之前，小顧曾經與她日夜相處。
她這支鐲子從未拿下來過。
特別是回了林家，以前娘給、哥哥送的首飾幾匣子，貓眼鐲、從南洋來的絞絲金珍珠鐲，還有瑩潤的羊脂玉鐲……哪一個不比這鐲子珍貴得多。
她都是那麼隨意的放着，根本沒有在乎過。
偏偏這個鐲子她視若性命……林淺月還記得，一開始和小顧剛剛見面的時候，她還特意說過這支鐲子。也只有母親的遺物，纔會讓她的這種行爲顯得正常一些。
所以林淺月不得不做出這幅模樣，她越是表現得急切，之前的行爲才越說得通。
果然，她這麼一問，常公公的神色又放鬆了一些。
不過林淺月並不能肯定，他是真的放鬆，還只是表現出來給自己看的。
她微微低了頭，看着地上的花紋隨着自己的走動慢慢地晃起來。
這處院子用的地磚是如意雲紋，工很細，花紋活靈活現。
走在上面真的就像是走在雲朵之上，地磚的顏色也特意燒得淺了些，像是天剛剛亮起來，又沒有全亮那的時候濛濛的灰色。
雲朵也似乎像是蒙了一層灰，只是並不難看，另有一分朦朧的美。
花紋延伸出去，大朵大朵的雲紋在地上翻滾，一直到了院門口，那些花紋才猛地一轉，雲朵的小尖兒突然折了回去——像是那裡有什麼不能碰觸的東西一樣。
林淺月下意識地看過去，只見另一端的地磚截然不同。
這院子裡的花紋繁複，看上去奢華精緻，而一出院門，地磚就只是地磚。平整光潔什麼花紋也沒有的磚鋪得嚴絲合縫，簡直像是一整塊石頭雕成的一般。
見她望着前面地上發呆，常公公不由得看了她一眼，微微皺了皺眉頭：“林娘子？”他清了清嗓子，“您腳下帶快點兒，殿下還在等着。”
“啊，好。”林淺月回過神，趕緊往前走了幾步，跟在常公公後頭，她又看了地面上一眼，開口道，“常公公，這裡的地磚是一整塊石頭雕成的嗎？”
“什麼？”常公公愣了一下，“一整塊？”他回過頭，看了一眼林淺月，“林娘子這是在說笑嗎？這樣大的一塊石頭，要到哪兒去採？”
“可是……”林淺月指了指地面，“都看不到接縫……”
“哦，”常公公應了一聲，眯了眯眼睛，“這是工匠手藝好啊。怎麼林娘子以前沒有接觸過這樣的磚嗎？”
林淺月要的，就是他問出這樣一句話來。
她怎麼能不知道呢。
這看上去黝黑而不起眼的磚塊，比方纔她院子裡那些雕工精美的磚要貴上一百倍。別看它平凡無奇，可一塊磚的燒製，就要花上十天。
號稱是寸磚寸金，只供皇宮使用，民間又稱這磚爲金磚。
以前南京還有個案子，說是有個賊聽說燒瓦匠在燒製一批金磚，結果去轉了一大圈，都沒有發現半點兒金渣，只有一塊塊的黑磚頭，這個賊一氣之下，就把燒瓦匠給殺了……
一直到他死，都不知道金磚其實就是這些黑黑的磚頭。
她深吸了一口氣：“上次皇后娘娘召見我的時候，我也看到這樣的地磚，當時就挺好奇的，只是沒敢問。公公這麼親切，我才斗膽問了。”她想了想，低聲回道，眼角的餘光看到常公公果然是一臉沉思。
隔了一會兒，才聽常公公道：“皇后娘娘……召見過娘子？”他的語氣裡充滿着詫異，像是根本不相信這事情一樣。
想想的確是不真實的。
一國之母的皇后娘娘，居然會去召見一個普通的商女……不過這也不是什麼不可能的事情。不是麼——她這個普通的商女，居然被賜婚成了側妃。
想到側妃兩個字，林淺月不由自主地蹙了眉頭
。
正如那天她對皇后娘娘說的那樣，她不想當側妃。那時候是這樣，現在——仍舊是這樣。不過，這並不妨礙她拿這事情來給常公公——或者說，是給太子妃提個醒。
她不是漢王隨手納入府裡的一個小妾，而是，在皇后娘娘跟前點過卯的。
太子妃若是想弄死她……也要稍稍多想一下。
只要有這個多想一會兒的時間，或許她就不會被弄死了。
林淺月點點頭：“是啊。”她眉目間帶了一抹羞色，“娘娘找我去，問些……事情。”雖然沒有說什麼事情，但結合她現在的身份，加上她的神情，想必常公公也能猜到。
果然。
她給了肯定的回答以後，常公公點了點頭，又停了片刻，道：“那真是要恭喜娘子了，娘子前途無量啊。”他頓了一頓，又道，“太子妃殿下也一定是歡喜娘子的，否則不會這麼快又讓奴婢去請娘子。咱們還是快些過去吧。”
或許是剛剛浪費的時間有些多了，常公公腳下的步伐加快了許多，林淺月穿了一身高腰的儒裙，裙尾拖得有些長。這類型的裙子好看是好看，就是不適合走快……林淺月腳下快了一些，就差點踩到裙角。
腳下踉蹌了一下，眼見就要往前摔過去，憑空卻伸出一雙有力的大手，穩穩地扶在她的腰間，那掌心傳來的溫度像是烙鐵一樣，燙得林淺月一個激靈，下意識地就擡頭看了過去。
對方雙眸含笑，熟悉的氣息一下子將她整個人攏在裡頭。
林淺月驚訝不已，脫口道：“阿煦，你怎麼會在這裡？”
一邊兒的常公公一下子擰了眉頭，冷冷地看着朱高煦，聲音也顯得有些陰沉：“漢王殿下？您可知道這是太子別院？這兒可是後院！您就這麼闖進來，是不是太不把太子殿下放在眼裡了？”
來人正是朱高煦。
他一身常服，不知道從哪裡過來，這會兒正正站在林淺月身邊，手本來一直放在她的腰間，等常公公的目光掃過來，他才慢慢放了手。
不過他卻並沒有理會常公公，只是向着林淺月溫聲道：“我陪你一起過去。”
他拉了林淺月的手向前走了一步，一邊站着的常公公立刻往中間站了站，正好擋住他的去路。常公公狠狠地咳了一聲，像是要把肺裡的鬱氣全咳出來：“漢王殿下，奴婢再說一次，這裡是太子後院，您身爲男子，實在是不方便進來。”
這回朱高煦纔看了他，準確的說，是瞥了他一眼。
“本王自會去向皇嫂交待，你是什麼身份，居然來教訓我？”他冷哼一聲，“本王若是興起，抽刀砍了你也沒有人會說一句，你可要試試？”
他說到這裡的時候，手已經擱在了腰間。
常公公還想再說話，卻不知道想到什麼，臉色變得極其難看，往邊上退了一步，不再言語。朱高煦見他服軟，頓時一臉得色。
又伸手拉了林淺月，高聲道：“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