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顧已經給高案上換過一柱合香。
香氣淡雅,帶了一絲茉莉的香味兒,似乎還有一絲清泉的水氣混在其中,讓人覺得很是愜意,似乎心中的煩惱一掃而空,整個人都輕鬆起來。
先前點的香並不是這種,只是普通的安神香。
這會兒她剛換上去,兩種香氣微微一混合,倒讓人精神一振。
安太醫盯着那鬥彩杯已經盯了整整一柱香的時候了,這會兒小顧換過合香,他纔像是回了神一樣,慢慢地把杯子舉到脣邊,輕啜了一口。
林淺月一驚,伸手就要去奪盃子:“不要!”
“不要?”安太醫把杯子放在一邊兒的案几上,“爲什麼不要?”
“這水裡應該有毒。”林淺月直白道,“我先前在這水裡,聞到很奇怪的味道。”她眯了眯眼睛,露出一抹疑惑的神情,“剛剛拿過來的時候,倒沒有聞到這個味道了……”
“是啊,既然都聞不到味道了,又怎麼會有毒。”安太醫一臉安適的笑容,“我正好渴了,喝口水也無妨吧。”
他說的很有道理。
但是明明他自己面前就放着一杯茶。
他又把杯子拿了起來,手指託着杯底緩緩轉動。
這杯子的彩釉非常好,工藝也非常的到位,釉上彩和釉下彩的結合十分到位。杯子上的雙蝶栩栩如生。胎體極薄,迎光看過去,都能透過杯壁看到捏着杯子的手指。
這樣的杯子實在罕見,不過以林家的財力,也不是買不起。
安太醫伸手,輕輕在杯體上敲了敲。
杯中有水,力量透過瓷器,發出清脆的聲音,頗是好聽。
“這個杯子真的不錯……可惜了。”安太醫嘆了口氣,“胎體若是不發灰,便真的是珍品,可惜,可惜。”
發灰?
林淺月一愣,下意識地將杯子接了過來。
果然。
杯子薄瓷胎體,本來是雪白晶瑩的,可這會兒看上去卻像是放了很久,落上厚厚一層灰的樣子……灰不溜秋,看着實在是有些……
不上臺面。
她皺了眉頭。
正如安太醫所說,這個杯子是珍品。
本是一對,是爹孃的心愛之物,然後爹孃走了以後,就被她和哥哥瓜分了,一人一隻。說是用作紀念,不過她也是真心喜歡這杯子,所以喝水的時候都用這個……
平常用得多,便也沒有在意……這會兒仔細回想起來,卻怎麼也想不起來平常用的時候,這杯子倒底是白色的,還是灰色的了。
不過她還是能確定,這杯子買回來的時候——甚至到她和哥哥瓜分的時候,都是正常的瑩白色,並沒有發過灰。
林淺月並不蠢,此刻看到這杯子的顏色,哪裡還不明白安太醫的意思。
她咬了咬脣,開口道:“可如果在杯子上下毒……這會兒水裡怎麼會沒有毒?中間又沒有人動過,也沒有人換過……而且這杯子,好端端地怎麼會發灰呢?”
“
這個我也不能確定。”安太醫卻是實誠,“我摸過這杯壁,上面好像是附着了一層什麼東西,倒不是杯子本身帶的……”
“那就是從水裡吸出來的毒啊。”小顧不知道想到什麼,突然一臉緊張道,“會不會有人在茶裡下了毒,然後毒被杯子吸走了。”
“……”邊上站着的伴夏撲通一聲跪下了,“茶是奴婢泡的,大小姐的茶水都是從後面的泉眼裡打來的,奴婢絕對不會給大小姐下毒的!!”
“是不是帶走了再說。”朱高煦瞥了瞥伴夏,滿眼的冷意,“送去慎刑司,就什麼都清楚了。”
伴夏嚇得臉都白了。
林淺月無奈,開口道:“伴夏給我倒水的時候,我就在邊上,我想她是不會對我下毒的……你別這麼嚇他。”
朱高煦這才收回目光,卻還是道:“哪有什麼絕對的事情……回頭再說吧。”又看向安太醫,冷聲道,“你把杯子帶走,好好研究一下!”
“不用帶走。”安太醫從懷裡掏了個帕子,在杯壁上抹了一圈兒,“這應該就是毒了……我回去搗弄下,看看到底是什麼毒。”
他將帕子小心翼翼地收到懷裡,擡頭看見林淺月若有所思地看他。
安太醫笑了笑:“我就是對這些感興趣。”他頓了一頓,又道,“這毒的毒性好像也不厲害……最多讓人身體有些發寒罷了。”
發寒……林淺月頓時一怔,發寒……她一下子就想在到長樂港的時候,那名大夫說自己……中了寒毒……莫非在去長樂港之前,就已經開始有人給她下毒了?
林淺月只覺得不寒而慄。
“這個杯子不要用了。”朱高煦上前把杯子拿了過去,本來像是想扔在地上的樣子,可還是好好的放在了一邊兒,“我回頭讓他們給你送套杯子來,以後就用我送的。”他想了一想,又道,“這杯子是誰給你的?”
林淺月知道他心底在想什麼,看了他一眼,面無表情道:“我爹,我娘。兩個杯子,我和哥哥一人拿了一個。”
“哦。”朱高煦頓時啞然,停了一停,才又衝着安太醫道,“這個真和那大管事中的毒沒關係?”
“嗯。”安太醫異常肯定地開口。
還要再說什麼,卻聽見蕭成在門口高聲喊道:“林娘子,我能進來嗎?”
林淺月一愣,倒真沒想到他居然能進得了二門。雖然她並不討厭蕭成,可他這麼隨意地進了自家二門,她心底也多出幾分不愉來。
“進什麼進,”朱高煦深吸一口氣,回身準備去趕他走。
“我帶了林忠的口信過來。”蕭成在朱高煦過去之前,又喊了一嗓子,林淺月一聽,頓時愣了一下。
什麼叫帶了林忠的口信過來?
這話聽得怎麼感覺哪裡不對呢?她眉頭輕蹙,開口道:“沒事,蕭公子您進來吧。”話音剛落,蕭成便推了門進來。
一眼便瞥見朱高煦和安太醫對面而站。
他深深看了兩人一眼:“兩位好興致。”說着也不給兩人開
口的機會,徑直看向林淺月,開口道,“我方纔去衙門……你派去的林忠被抓進去了。”
“什麼?”林淺月失聲驚道,“林忠被抓進去了?他怎麼會被抓進去的?”
“說是……打探官府機密。”蕭成嘆了口氣,滿臉憂心忡忡,“這件事情,不簡單啊。”他很是自覺地擠了過來,把安太醫往後擠了一步,“我遇到林忠的時候,他已經被投入大牢了。還好孔方兄還是起了些作用……”
他剛要往下說,目光卻落在案几上放的那個描金蝶戲花鬥彩雙耳杯,臉上的神色便是一滯,整個人都像是愣住了一樣。
看他神色有異,林淺月不由得敏感道:“怎麼了,這個杯子你認得?”
他這才收回目光,點了點頭:“嗯……”目光中似乎有些別樣的情緒,隔了一會兒才道,“這杯子我以前也有一對,和這個應該是一批燒出來的。”
他停了一停,又定定地看向林淺月:“這杯子……是你的?”
見林淺月點頭,他才道:“那最好還是不要用了……”
“爲什麼?”林淺月和朱高煦幾乎是同時開口,兩人對看一眼,林淺月收回目光,朱高煦才接着往下說,“這杯子有什麼玄機?”
“玄機倒也沒有……”蕭成伸手將杯子拿了起來,“只不過這個鬥彩……有點問題。鬥彩是釉上彩和釉下彩結合在一起燒成的。”
“說重點。”朱高煦知道他這個人一向囉嗦,連忙開口。
“哦,就是這個沒燒好。用的兩種釉有點問題,相沖……用的時間長了,就會讓人中毒。如果碰巧遇上……那致命都是有可能的。”
“竟然是這樣……”林淺月聽他這麼一說,心底頓時有些無語。
倒是朱高煦又看了他幾眼:“你是什麼人你自己心底有數。”他這話很是突兀,蕭成聽了,臉色微微一變,不過他卻似乎並沒有看出來,而是繼續往下道,“你又怎麼知道這些的?”
他這才輕吁了一口氣:“無它,手熟爾。”
手熟……林淺月嚇得抖了一抖,真是看不出來蕭成居然是這樣的蕭成。
“唔……我是說,我剛剛……前幾年,我差點就這麼被害死了。要不是老安……”他說到這裡,倒是停了一下,看向安太醫,一臉的不解,“你明明知道啊,你爲什麼不說?”
“你真是……”安太醫笑得無奈,嘆了口氣,“林娘子知道這些,又有什麼好處呢?”
林淺月先是沒有反應過來,等安太醫這麼一說,她只覺得哪裡有些不對……可頭腦還是因爲在發燒有些暈,隔了好一會兒,她才反應過來。
安太醫說的是……自己的爹孃。
心頭一陣突突地跳。
跳得幾乎要從嗓子裡滑出來。
林淺月深吸了好幾口氣,又看向蕭成:“你找到林忠,他如何?”
一邊兒站着的安太醫有些詫異地看了她一眼,似乎沒有想到她居然會不追問下去。倒是朱高煦脣角微挑,露出一抹笑意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