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羅；
地網。
火爲天羅, 水爲地網。 火命人逢戌亥爲天羅, 水土命逢辰巳爲地網。男命忌天羅, 女命忌地網。天羅交地網，爲絕。
朱高煦突然就想起這段話來。
他一時間有些記不清這段話是誰說的了，這會兒突然聽到安太醫說出天羅地網四個字，不知道怎的這段話就在心底浮了出來。
而且越發的清晰。
一個字一個字的，像是刻在石板上一樣，一筆一畫，無法抹去。
他好像依稀記得，這好像是當年封太子之後，阿孃請的術士說的一段話？他已經記不得這話是不是在說自己了，但這會兒想起來，卻有種詭異的貼切感。
他下意識地看向林淺月。
他私下找過那個術士，給了不少錢之後，那術士給自己批了命……說是自己的八字是火命，火旺而無水，爲天火。
天火無解，命中無水可壓。
所以最後自己會死在烈火之烹……他先前想過，死於大火，或許就是死於戰火？可這麼多次在狼煙裡征戰，受傷難免，卻並沒有一次有過生命之危。
後來有人說，戰場屬金，火克金。
所以天火之命的他在戰場上無往不勝，馬革裹屍還不會是他的結局。
那麼，就是被火燒死？
這是多麼荒謬的結局啊……不知道爲什麼，他這會兒突然就想起這些來。他還想起來，因爲自己給了重金，那術士倒是和自己說過解法。
天火須得天水解。
若他是天火，那……林淺月可是天水？
“阿煦？王爺？漢王殿下！”安太醫觀他顏色，只覺得他突然像是中了魔怔一般，不由得開口喚他。連喚了好幾聲，朱高煦纔回過神來。
他深深地望着林淺月，深吸了一口氣，像是做了決斷一般：“心虛便心虛。”他一字一句道，“我總不能眼睜睜地瞧着她去死。”
朱高煦雙眼炯炯有神：“她若留在這裡，就是解了毒，只怕也只能是個死字。”他轉頭看向汪洋，“趕緊去後門，那兒有輛普通的馬車，蕭成這會兒應該在莊子上，你帶了她過去，不要等，不要問，直接讓蕭成帶你們走水路，直接往渤泥去。”
汪洋是朱高煦心腹，這會兒他這麼一吩咐，汪洋根本連問都不問一句，只是點頭應聲。朱高煦親自抱了林淺月，又喚來門前服侍的丫頭，伸手給她吞了一丸藥。又將一盒解藥交到汪洋手上，聲音有些陰惻惻的：“這是蝕骨丸，若無解藥，三日就會發作。”
那丫頭也是跟着朱高煦的老人了，聽了這話也不見半點兒慌張，跪下來磕了三個頭，神色肅穆：“奴婢一定照料好林娘子。”
朱高煦抱着林淺月來到後門，左顧右盼……卻根本不見之前準備好的那輛車。
就連車伕，也完全不見了蹤影。
跟在他之後出來的安太醫見狀冷冷道：“我說吧，你想到的事情，他們又怎麼會想不到？這會兒只怕是蕭成也會被控制起來了……甚至連去
渤泥的路都會有人看着。無論是水路還是陸路，你與蕭成交好，又有誰不知道。”
他這樣一說，朱高煦頓時一臉的煩躁。
“你別惱。”安太醫看他神色躁動，往邊上退了幾步，“我早就說過你，你這樣的性子，什麼都擺在明面上，實在不適合……”他把後面的兩個字給嚥了下去。
不過即使不說，在場的所有人也都知道。
無非就是“奪嫡”二字罷了。
朱高煦煩躁地揮了揮手：“你這會兒同我說這些，又有什麼用？”他四下張望了一圈，並沒有發現其它異狀，又想到先前安太醫說得話，不由得沉了臉色。
“先回去再作打算。”朱高煦沉了臉色，轉身又往府裡走。
才走了兩步，卻似乎聽見有人在喊他。
“殿下。”
“漢王殿下。”
聲音很輕，但是卻很清晰。
聽到這聲音，朱高煦一下子停下腳步，猛地往聲音來處看去。
那人一身的黑衣，掩在牆角的陰影裡，似乎和那陰影混爲了一體，若不是他出聲，只怕沒有人能注意得到他。
朱高煦看到那人，抱着林淺月的手居然微微地顫抖起來。
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雖然那人的身形完全掩在了黑衣之中，但他再熟悉不過。眼前這人……就是化成了灰，他也不會認不出。
可那人似乎完全沒有打算和他相認，而是微微躬了躬身子，向着他行了一禮。
朱高煦神色複雜，嘴脣動了動，卻還是沒能發出一點兒聲音來。
“這個給你。”那人突然一擡手，一個瓷瓶向着朱高煦飛了過來，“淺月中的毒，不是那麼好解的。我也沒能拿到解藥，只能先給你這個……能緩上一陣子。”
安太醫皺了眉頭，不過並沒有說話。
朱高煦剛剛伸手接住瓷瓶，那人便往後退了兩步，眼見又要湮沒在陰影之中，朱高煦連忙開口道：“你要去哪兒？”見對方連停的意思都沒有，他連忙又道，“我一直以爲你死了。”
那人頭也不回，轉眼間便已經消失。
朱高煦盯着他消失的方向，狠狠的皺了眉頭。
不過並沒有想太久，安太醫直接湊了過來，接過他手上的瓷瓶聞了聞，眉頭皺得比之前更深幾分：“奇怪……”
“怎麼？”朱高煦回過神，見安太醫一臉深思，不由得開口詢問。
“這裡面有幾味藥，應該是針對林娘子之前中的陰毒的。”他說到這兒，又往瓶口聞了幾下，“這人……好像對林娘子很是熟悉啊。”
朱高煦並未接他話，而是沉着臉將瓶子從他手裡拿了回來，又往先前那人站的地方望了幾眼，也不知道在想什麼，隔了一會兒，纔將林淺月給抱了回去。
將她在軟榻上放下，朱高煦便道：“去取水來。”
安太醫一愣，脫口道：“你真的要給她吃？”他停了一停，看向那瓷瓶，一臉的不贊成，“難道你都不要找人試下藥的？我雖然說與之前的
陰毒有關，可天下藥物相生相剋，萬一入了體內，又引出旁的什麼可就不妙了。”
朱高煦沉默了一下，搖了搖頭：“不會的。”
“什麼不會的，你怎麼知道不會的！”提到藥物，安太醫明顯有些激動，“你不要亂了分寸好嗎？就是與皇上得了同樣的心疾，又如何。左右她也是受害者，你就這麼一口咬死，不就成了？有局，也有解。”
“不是。”朱高煦握緊了瓷瓶，深吸了一口氣，“我是說，那人不會對淺月不利的。”
“啊？”他這樣一說，安太醫不由一怔，目光裡多出幾抹探究，“你認得？”不等朱高煦回話，他又點了頭，自言自語道，“你應該認得，否則不會說以爲他已經死了……這人是誰？”
朱高煦轉頭，慢慢地看了他一眼，又把頭轉了回去，低聲道：“我不告訴你。”
……
安太醫差點一口鮮血吐了出來，很是鬱悶地看着他。
侍女很快就將水送了來，朱高煦接過杯子，將杯沿挨在嘴脣上，親自試了試溫度。溫度適中，不冷也不燙。
他這纔將瓶中的藥丸倒了兩粒出來，用手捏了林淺月的脣，先將藥丸塞進去，又拿水一下子給她灌了進去。
顯然他是沒有餵過藥的。
人在昏迷中，根本是不可能將成形的藥丸吞進去的。
安太醫在一邊兒看着，也不出言提醒他。臉上明明白白的寫着：你有事不告訴我，那我也不會告訴你。
哼！
眼見那兩丸藥掉出來幾次，朱高煦也不由得跟着皺了眉頭。
他盯着再次掉出來的藥丸看了幾眼，突然伸手將藥丸拿了過來放在水裡化開。杯中的水還有一小半兒，不過正好夠化開藥丸的。
清澈的水頓時變成灰黑色，帶了一股濃濃的苦味兒。
朱高煦看了看那藥水，露出極其嫌棄的眼神。他一向討厭吃藥，就是在戰場上受了傷，也不願意吃藥……這會兒……
總不能教別人下手。
他深吸了一口氣，猛地一口將那苦藥汁子全含進嘴裡，然後渡氣一般地，口對口脣對脣地渡給了林淺月。
安太醫生是一驚，然後迅速轉過身去。
連耳朵根都發紅了。
好在朱高煦渡得比較順利，一下子也就渡了過去。他輕咳一聲，開口道：“好了……”安太醫這才轉回身來，面紅耳赤地看着他：“若有下次，你可讓我先行離開。”
朱高煦點點頭：“你要不要取一丸藥研究一下？”
安太醫心裡明白，這是要讓他離開。
他很是識趣地點頭，伸手從瓷瓶裡取了一丸藥，開口道：“回頭等我研究好了，再來向王爺您彙報。”他將藥丸放在隨身帶着的小瓶裡，躬身告退。
等他和汪洋都離開了，屋子裡只餘下朱高煦和林淺月兩人的時候，他才長長地嘆了口氣，手輕輕地拂過林淺月的面龐：“淺月……你猜，我剛剛遇到誰了？”
他看着林淺月，緩緩開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