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鄉情怯。
林淺月此刻便是這種感覺。雖然不大確切,可的確就是這種感覺……她只是要去見大管事,還是背叛了自己的大管事,可不知道爲什麼,她心頭就難受的很。
心跳得很是猛烈,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先前腳步還輕快,可越接近,卻覺得腳上像是綁了砂球一樣,沉重得都提不起來。她在小院門口站定,空氣中那種隱約的血腥味兒已經比之前來的時候消失了許多,不過如果注意聞,還是能聞得到的。
“怎麼?”朱高煦見她停了腳步,在她身後也停了下來,“不敢進去?”
林淺月實誠地點了點頭。
“嗯……”她深吸了一口氣,又趕緊呼出來。空氣中那種隱約的血腥氣讓她聞着格外的難受,“我……大管事真是看着我和哥哥長大的。”
她目光有一絲迷離,微蹙了眉頭:“其實在我們心中,他不光是大管事這麼簡單……所以在長樂港的時候,他居然會說出這樣的話……我實在是……接受不了。”
朱高煦若有所思地往小院裡看了看。
上前一步走到她的前頭去,又往院門處快步過去,伸手在木製的門上敲了五下,三聲停,再敲兩聲。
連敲三次,門裡便響起腳步聲。
接着便聽到開門的聲音,林淺月先以爲會是汪洋,可一見看門的人,她頓時愣了一下,這人……這人不是她先前在林中見到的那個太子宮裡的……內侍?
也是滅了陳家滿門的那個。
林淺月心頭一凜,下意識地別過了臉去。
那內侍先還沒注意到她,可她這麼一轉臉,那人的目光頓時就看了過來。目光裡帶了一抹探究一抹興味。
朱高煦不動聲色地往邊上滑了一步,輕聲道:“夏內侍,你可決定好了?”
這句話一說,那夏內侍立刻不再關注林淺月,而是向着朱高煦看過來,一雙深陷進去的眼睛散發出禿鷲一樣的光芒,隔了好一會兒,他才深深地向着朱高煦拜了下去:“夏安……見過漢王殿下。”
極簡單的一句話。
朱高煦目中卻閃過一抹滿意的神色,點了點頭:“若是夏內侍還有什麼需要,便來這裡,找汪洋便是。”
夏安又拜了一拜,這才告辭離開。
等他的背影完全消失在拐角處,林淺月才狀似漫不經心地開口:“這人……與你很熟悉?”想了一想又趕緊補充,“回來的時候,就好像見過。”
朱高煦回過身,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看。
看了好一會兒,看得林淺月都覺得有些頭皮發麻,他纔開口:“淺月,”他沉吟了一下,像是在組織遣詞用句,“我……從未當你是外人過。”
這話說的似乎頗有深意。
林淺月先是一怔,剛要說話,卻見又有人從小院裡快步過來。她只好望了朱高煦一眼,點了點頭:“我知道。”
“你不知道。”朱高煦長長地嘆了口氣,拾級而進,“先進去吧,看汪洋的樣子,你那個老管家的情況,似乎不大好。”
林淺月連忙擡頭看過去,只見奔跑過來的人的確是汪洋。他一臉焦急,看到兩人
站在院門口,頓時腳下一個猛停:“王爺!”
朱高煦微微點頭。
他這纔開口:“林娘子,快請吧。”卻也並不顯得焦急,只是語速快了些,“他堅持要見您,我本來也就是打算去請您的。”
林淺月點點頭,跟在他後面快步而行。
只是走到一半,她卻突然開口:“大管事是中毒了?”
汪洋在前頭帶路,聽到她這麼一問,腳步微停,旋即回身看了她一眼,點頭道:“正是。”他的目光在林淺月臉上掃了一圈,又收回,繼續往前走,“我原來以爲林娘子知道。”
“嗯……”林淺月總覺得哪裡有問題,“我是知道……剛剛漢王殿下告訴我的。他中的是什麼毒?現在怎麼樣?”
“倒也不是什麼難解的毒,”汪洋順口答道,“就是時日太留,積的太多太深,所以……”他停下腳步,“到了,就在這裡。”
林淺月眉頭皺得極深。
這間房她還是很熟悉的,上次那個假冒的阮內侍,就是死在這間房裡……看她皺眉頭,朱高煦看了汪洋一眼。
汪洋連忙開口:“都住滿啦!其它的房裡都關……都有人呢,就上次收拾出這間房來,裡面都薰過香了,味道還不錯。而且這地方也方便解毒什麼的……”他看了林淺月一眼,“解他毒是要放血的……”
林淺月也沒說什麼,推了門進去。
果然如他所說,味道已經好多了,甚至裡面也不像上次來的時候那麼黑乎乎的。他們把糊在窗上的紙都拿了下來,屋子裡顯得亮堂許多。
轉過屏風,林淺月一眼就看到了躺在牀上的大管事。
他那個樣子林淺月幾乎都要認不出來了,除了一張臉還隱約能看出以前的樣子,其它……真是讓人震驚不已。
上次在長樂港看到的時候,也不過是手指關節處腫大流水,這會兒……幾乎整個人都胖了一圈兒。露在外面的皮膚被撐得顯得有些透明,幾個關節處都有黃色的水流下來……他正閉着眼睛,聽到有聲音,這才睜了開來。
一雙眼睛也似乎沒有了神,吃力地看過來。
林淺月走在最前頭,他便盯着林淺月看,看了好一會兒,才似乎看到她的模樣。看出來是林淺月,他整個人都顯得激動無比。
喉嚨裡發出“嗬嗬”的聲音,想坐起來卻又沒有力氣,眼睛瞪得圓滾滾的,身體在不斷的掙扎。
林淺月看他這個樣子,只覺得鼻間一酸,眼淚差點掉下來。
她搶前一步,剛要扶他,卻被朱高煦從後面一把拉住。他聲音有些冷:“別碰他。”
林淺月回頭,只見他一臉不愉,迎上她的目光,又道:“他身上毒太重,碰到只怕對你不好。”說着他望了汪洋一眼,汪洋頓時臉色一白,連忙低頭:“我忘了和林娘子說了……”
林淺月倒沒在意汪洋的反應,只是心頭又是一跳,這毒……有這麼厲害?
“是……大小姐嗎?”大管事好不容易撐着靠在牀頭坐了起來,仍舊一臉激動地盯着林淺月,見她微微點頭,頓時兩行濁淚沿着滿是皺紋的臉龐滑了下來。
“我……我對不住
林家,對不住大小姐啊!”他激動的不能自己,只說了這麼一句話,胸口便劇烈地起伏,臉色憋得都有些發白。汪洋連忙上前一步,把手裡的鼻菸壺在他鼻子下面湊了一湊,他深深地嗅了一口,這才緩過來,“大小姐,我是一時鬼迷了心竅啊……”
他在這頭哭訴,汪洋收回鼻菸壺,看了朱高煦一眼。
見他微微點頭,汪洋連忙開口:“老頭兒,你趕緊撿重要的說吧!你的時間又不多了!”被他這麼一說,大管事頓時一愣,然後臉上露出一抹灰敗來。
他又深深嗅了一口鼻菸壺,這才盯着朱高煦,一字一句道:“老朽要說的事情,只能給大小姐一個人知道。”他頓了一頓,又像是怕他們沒有聽見似的,加重了語氣重複道,“一個人,只有大小姐一個人!”
朱高煦和汪洋對看了一眼。
“我和汪洋出去。”朱高煦深深地看了林淺月一眼,突然向着她俯過身子,在她耳邊低聲道,“你離他遠些,萬一他……”
林淺月擺擺手:“不會的。”她說到這裡,目光微閃了一下,又點了頭,“你放心。我心裡明白的。”
朱高煦見她這樣說,點了點頭。
剛準備離開,可又回了身,反手將一把匕首塞到她手裡:“拿着。若是有什麼,直接了結了他。”
他說得極是直白,聲音也高。
似乎是特意讓大管事聽見的。
大管事也的確聽見了,不由得向着朱高煦看了過去,林淺月看得明白,他那個眼神裡,並沒有不悅,反而是……欣喜。
她皺了皺眉頭。
朱高煦和汪洋很快便退了出去,還順手帶上了門。
等了片刻,大管事開了口:“大小姐……我有個天大的秘密要告訴你。我……”他深吸一口氣,又咳了一陣子,“我本來打算把這個事情帶到墳裡去的,可不曾想……”
他盯着林淺月看了又看,看得林淺月下意識地伸手撫上自己的面龐。
她的臉……哪裡出問題了嗎?
“大小姐……”大管事的聲音帶了一抹沉痛,“當年和您一起摔下來的,還有二小姐。您的……親妹妹。雙胞胎……妹妹。”
林淺月簡直像是在聽天書。
她呆立了好一會兒,才悶聲道:“你……說什麼?”連她自己都能聽得出來,她的聲音帶了極大的顫音,抖得像是在打擺子,“我……妹妹?雙胞胎妹妹?”
如果她有個妹妹的話……爲什麼她一點兒印象也沒有?
甚至哥哥也從未和她說過這個事情。
大管事口中的雙胞胎妹妹,簡直就像是不存在一樣。
林淺月一時間有些發懵,可看着大管事的神情,她腦中似乎有個機關被打開。
她似乎一下子明白過來,爲什麼在長樂港的時候,大管事居然會那樣說。可是……她皺起眉頭,語氣有些急促:“如果真是我妹妹的話,那她後來呢?哪兒去了?怎麼會出現在長樂港?”
想到南京這邊很長時間都沒有人去長樂港,她不由道:“還是她一早就已經在長樂港了?”她盯着大管事,“你們想做什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