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淺月不知道她爲什麼會有這樣的表情——像是受了極大的刺激一樣,臉色蒼白似鬼,一雙眼睛直直地盯着那何嬤嬤看。
何嬤嬤卻並沒有給她好臉色瞧,甚至有些厭惡地看了她一眼,冷冷道:“太子妃府上真是好家教,奴婢也敢擅自偷聽了。”
“她不……”林淺月剛想爲她說句話,卻突然又反應過來,何嬤嬤哪裡能不知道小顧並非太子妃府上的奴婢……何嬤嬤方纔拿出那塊佩,就證明了她其實是朱高煦的人。此刻她看到了背叛了漢王的小顧,自然不會有什麼好印象。
林淺月在心底微微嘆了口氣,閉嘴不言。就連她自己,也不明白爲什麼小顧會背棄朱高煦……怎麼也想不明白。
可她也沒打算去問了。
背叛了就是背叛了,就是有一萬個情有可原的理由,又能如何?
事實改變不了。
小顧被何嬤嬤這麼一喝斥,這纔像是回過神來,臉上也多了幾抹血色,輕聲道:“娘子……太子妃派人來,請娘子去後院喝茶。”
林淺月一愣。
站在她身邊的何嬤嬤卻皺了眉頭:“林娘子剛剛不是才從太子妃那兒回來?”她盯着小顧,冷哼一聲,“我知道你們這些人的心思,不就是怕學禮儀嗎?”
她聲音高了幾度,聽上去有些兇狠:“想要學好禮儀,哪裡能不吃苦。想我們當年進宮的時候,吃的苦可比現在厲害多了。吃不了苦,就學不好……沒有好的禮儀——”何嬤嬤的目光冷冷地從兩人身上掃過,“沒學好的人,這會兒都已經化成一堆白骨了。”
她又看向林淺月:“我知道你和太子妃關係好,但太子妃將來是國母,你不過是漢王府上的一個側妃。想着讓太子妃幫你打掩護不學禮儀,哼哼……”
這一通話說得很是明白,意思就是不讓林淺月去。
小顧被她這麼一說,倒也不惱,臉上甚至浮起了一抹淡淡的笑意,然後笑意從她的臉上迅速隱去。她低了低頭,聲音有些發軟:“這是太子妃殿下的命令,奴婢只是來通傳……”
“少拿太子妃來壓我。”何嬤嬤又是一聲冷哼,不緊不慢地從袖籠裡取出一塊令牌,烏木的令牌看着沉沉得極有份量,“這是皇后娘娘親賜的令牌,若是太子妃有意見,老身便親自去見她。”
小顧盯着令牌看了幾眼,點頭道:“那奴婢這就去回了……啊。”最後一聲低呼是衝着身後的那人來的。
林淺月聽到她的驚呼聲,不由得擡頭看了一眼。
這一眼看過去,幾乎如墜冰窖。
那人一身的紅衣,面色白淨。胸前繡了朵團花,頭上戴了頂烏紗小帽,束了犀角帶。卻正是……在回程路上碰見的那個宦官。
那個……滅了舅媽滿門的宦官。
居然會是他。
林淺月覺得身上一陣陣發冷,甚至連汗毛都豎了起來。兒時的那種恐懼感再度從心底蔓延至全身,手腳四肢一陣陣的發麻。
甚至連手心裡都隱隱的冒出了溼膩的汗,又似乎有人拿手捂住了她的口鼻,讓她幾乎就要呼吸
不能。
可偏偏面上還要裝作若無其事,生怕被他看出什麼端倪來。
小顧低呼一聲之後,往後退了一步。
也不知道是不小心,還是故意,正好擋在林淺月和那宦官的中間:“常公公怎麼親自過來了,這麼遠的路,可累着了?”聽着諂媚無比,甚至有些噁心。
林淺月有些愕然。
她從未聽小顧用這種口氣說過話,也不過幾天工夫,她怎麼就能變得如此快?可還沒等她反應過來,就見那常公公直接往邊上走了一步,根本不理會小顧,都沒有看她一眼,目光卻直接掃向了林淺月的面龐之上。
常公公臉上帶了一抹笑,只是笑意浮於表面,只牽動了皮,卻未曾動肉。笑容看上去陰森森的,被他這麼一看,林淺月只覺得對面站着的是一條吐着信子的毒蛇。
毒蛇吐了吐信子,輕聲道:“遠倒不遠。不過幾步路,哪裡就能累着了。就是再遠……”他盯着林淺月,“我也得過來看看。看看這鐲子的主人,倒底是個什麼模樣!”
林淺月心口一提,深吸了一口氣。
果然,這人……她此刻腦中似乎開了靈光,一下子就想到,只怕當年他會去滅了舅媽家滿門上下——只怕也是爲了這隻鐲子。
他八成是知道什麼的。
林淺月一下子想起回來的路上,她在朱高煦的車上……這人不正是遞上了一枚松石,說是鑰匙嗎?先前……太子妃不也說,這鐲子是有一對?
她知道這鐲子只有一隻,可不代表真的只有一隻。
只怕是真的有一對。
她擡了頭,一臉的茫然。倒是何嬤嬤看了她一眼,也往前走了一步,又是一聲冷哼:“等老身回了宮,一定要向娘娘稟報。”她一臉氣憤的樣子,“太子妃的府裡真是教導不嚴!!一個兩個的奴婢都敢這麼囂張。林娘子將來雖然只是個側妃,卻也比你們這些奴婢高貴得多!你是什麼人,居然敢來‘看’她?”
何嬤嬤這麼一說話,常公公才似乎意識到房裡還有旁人。
他先是略帶不屑地看了何嬤嬤一眼,目光在觸及她手上的令牌時,不由得頓了頓,臉上的那麼輕視一下子就收了起來。
略一沉吟,他才道:“這位嬤嬤是?”
何嬤嬤一挺胸,傲然道:“老身是皇后娘娘身邊兒的人,是皇后娘娘的奶嬤嬤,打小就跟着娘娘了。”
何嬤嬤這樣一說,林淺月不由得也愣了一下。
她知道何嬤嬤是朱高煦的人,也知道她是皇后身邊的嬤嬤,卻怎麼也沒想到,何嬤嬤居然會是皇后的奶孃。
這樣的身份,她與皇后娘娘的情分不得了……說句不敬的話,甚至比親孃都要親了……她居然會是朱高煦的人?
朱高煦到底許了她什麼,才收買了她?
同樣,聽到她的身份後,常公公頓時收起了剛剛那幅高傲的嘴臉,臉上堆砌着滿滿的笑意,向前走了兩步,彎腰行了個大禮。
“原來是何嬤嬤。”他對皇后身邊的人倒也瞭解,聽何嬤嬤這樣一說,立刻就叫出了她的名字
,“奴婢剛剛也就是……”
說到這裡,常公公臉上露出一抹尷尬的笑,停了好一會兒才道:“奴婢剛剛也就是想擺擺威風……卻正撞在您老人家的手裡了。”
看他的神情和動作,活脫脫一個勢利小人,還是沒什麼心機的那種。可林淺月不由自主地皺起了眉頭。
大部分宦官的確是勢利小人,心機這種東西不能說沒有,只能說不擅長。否則歷朝歷代爬上去的宦官也只有那麼幾個。
大明從開國到現在,掌印太監也只有那麼幾個。
常公公倒是將宦官這個角色演得極好,若非林淺月之前見過他的另一幅面龐,只怕也會被矇在鼓裡,以爲他只是打算過來“看看”,最多再撈點兒,而不是有旁得什麼問題。
“您大人有大量,就當我是個屁,把我給放了吧。”常公公見何嬤嬤沒有什麼反應,連忙陪笑,“只是……林娘子怎麼都得跟我走,真不能讓太子妃就這麼等着。”
“不行!”何嬤嬤還是給攔住了,“我方纔話已經說得很明白了,在林娘子沒學好禮儀之前,絕對不許離開,其它人也不要來,以免影響娘子學習。”
常公公的臉色一下子就變得很難看起來:“可若是奴婢不能將林娘子帶走,奴婢只怕是要人頭落地的啊……”
“不會。”何嬤嬤顯得有些不而煩了,伸手在空中揮了揮,“時間太緊了,若是林娘子再不學習,只怕是來不及了。”
常公公看了何嬤嬤幾眼,突然笑起來:“太子妃殿下之前就猜到,林娘子或許不肯過來……只是沒想到,林娘子還沒說話,倒是有人幫着她說。”他頓了一頓,眼睛在何嬤嬤的臉上掃了過去,“何嬤嬤,奴婢只能讓您委屈了。”
說完只輕輕一動,何嬤嬤頓時腳下一個踉蹌,差點摔倒。
林淺月這纔想起來,他是有功夫在身上的。
而且功夫極好。
這一趟想必是不去不行的……她深吸了一口氣:“我隨你去。”
常公公本來舉了手在空中,準備給何嬤嬤來上幾下的,聽她這麼一說,一下子就將手收了回去,反身看她。
只幾眼,常公公突然笑起來:“林娘子真是重情義……”他眯了眯眼睛,突然開口道,“林娘子……可曾去過福建?”
林淺月心頭一凜,搖了搖手:“應該是去過的……只是那時候歲數小,好多事情都沒印象了。”林家本就是從福建那一代遷過來的,她小時候曾經被爹孃帶着回去過一次……這事情一查就能查到的,她若是隱瞞,才更會讓這常公公起疑心。
他——最多是懷疑自己,可不能確定。
若是讓他知道自己目睹了那一場屠殺,會不會連她一起殺了滅口?
林淺月心頭想着,臉上卻並沒有表現出來。
常公公盯着她看了好幾眼,都沒看出什麼破綻來,這才點了點頭:“林娘子趕緊隨奴婢去見太子妃殿下吧。”
說着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林淺月剛行得兩步,卻聽他又開了口:“林娘子那隻鐲子從哪裡得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