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檐之下，突然有風颳過。
那陣輕風慢慢地圍着小顧轉了一圈，又如同軟和的紅酥手在朱高煦臉上輕輕拂過，慢慢地打着轉兒，緩緩從窗口離開。
朱高煦若有所感，緩緩擡起頭，盯着窗口看了一會兒。
此刻陽光已經漸漸的往上移，從半開的窗口裡照射進來。窗戶上的如意紋把陽光擋住了一些，在地上映出一道道奇怪的影子來。
光線有些刺眼，朱高煦只覺得眼睛有些難受，被光這麼一刺，似乎有什麼要流下來。
他趕緊將頭轉開，眯了眯眼睛。
還是屋中微暗的光線讓他覺得更舒服一些。朱高煦低頭看了看躺在地上，已經完全沒了氣息的小顧，沉默了好一會兒，他才緩緩開口：“汪洋……你把她，葬了吧。”
迎上汪洋有些詫異的眼神，朱高煦長出了一口氣，又慢慢往下道：“人死如燈滅，過去的事情……還是讓它過去吧。城郊那片地，也不多她一個位置。”
朱高煦這話一說，汪洋頓時露出一抹感激的神色，突然後退一步跪了下來，衝着朱高煦重重磕了三個頭。
“汪洋代小顧謝過殿下。”他深吸一口氣，聲音相較於剛剛，顯得沙啞了許多，“小顧若是泉下有知，也會感激殿下的。”
朱高煦沒再說什麼，揮了揮手讓他下去。
之前屋裡服侍的衆人就已經被遣退，這會兒等汪洋從朱高煦面前消失之後，屋裡就只餘得他一個人。
這會兒屋子裡異常安靜，朱高煦靠在椅背上，似乎都能聽得到自己的呼吸聲，粗重的喘息聲讓他覺得自己十分疲憊，渾身的力氣似乎都四下散開，全部逸在了空氣之中一般。
朱高煦閉起眼睛，微微仰了頭。
這個姿勢其實並不舒服，脖子靠在椅背上，硬硬的硌着難受。但他卻絲毫不動，任由雞翅木的椅背頂着自己。
隔了好一會兒，他猛地站起身來，手在腰間的佩劍上按了按，定了定神，大踏步地往外而去。
此時近午時，屋外陽光正盛。
朱高煦方纔一出門，便覺得渾身似火燒般滾燙，汗珠密密麻麻地涌出來，一下子就打溼了他的衣裳。
他卻並不在意，徑直往外去。
汪洋此刻已經帶着小顧離開，朱高煦往那方向望了一眼，又收回目光，伸手牽過馬兒，翻身上馬。長鞭一甩，馬兒嘶鳴一聲，四蹄揚塵前行。
一直跟在他身邊的護衛怎麼也沒想到王爺突然出了府，等他們們再牽馬揚鞭的時候，朱高煦卻早已經沒了蹤影。
他這回又是一路狂奔。
在馬上的時候，朱高煦微微地閃了神……這段時日裡，他似乎狂奔的次數……比之前戰場上都要多。
而且還都是爲了同一個人。
林淺月。
想到這個名字的時候，朱高煦的心不由得又往下沉了沉，他深吸一口氣。
小顧……
剛剛小顧雖然只是爲了刺殺自己才說她知道林淺月的下落，可是……朱高煦微微眯了眼睛，可是小顧也說了，是安太醫把她帶走的。
她能說出這個，就足以證明，她的確知道一些什麼。
但
是，那是什麼呢？
朱高煦怎麼也想不明白，安太醫爲什麼要帶走她。
更讓人覺得驚異的是，安太醫把她帶到哪兒去了……朱高煦不由得往太子府的方向看過去。如果……如果安太醫是把她帶到太子府裡去了，那自己手下的那些人，的的確確是不能夠找到他們的。
太子府……
這三個字出現的時候，他又不由自主地想到了“林淺陽”這個名字。
小顧說，林淺陽並沒有死。
她說那話的時候，不光是汪洋吃驚，就連朱高煦，也覺得不可思議。林淺陽死的時候，汪洋其實是在那兒的。
還是他給林淺陽收的屍。
朱高煦本是向着太子府的方向去的，但前行了快半條街之後，他猛地一拉繮繩，馬兒的速度一下子就緩了下來。
他望了一會兒，突然覺得心中煩悶無比。卻又不能嘶喊出聲，只能任由那種感覺在心中不停的縈繞，悶得他恨不得掏出劍來殺上一陣子。
他勒馬停在街頭。
高大的馬兒不時引起過路人的注意，加上他衣飾華貴，又長得俊逸不凡，甚至有膽大的小媳婦向着他走近了幾步，想要看清楚一些。
朱高煦先還沒有在意。
等回過神來的時候，那穿着花衣裳的小媳婦已經離他極近，甚至還伸手將籃子裡的花兒向着他拋過來，臉上更上帶了一抹羞紅，笑得極是甜美。
朱高煦伸手便將那花兒拍開。
可剛伸出手，他卻一下子又將手收了回去。
那小媳婦站在馬下，擡頭怯怯地望着他。那笑容，那面龐……朱高煦眼神陡然一冷，伸手一揚，馬鞭從上往下，直接裹住那小媳婦的腰。
他手腕又是一收，只聽那小媳婦發出一聲尖叫，整個人被他凌空提起，筆直地向着馬上飛了過來。
眼見她就要摔在馬上，那小媳婦一面兒尖叫，一面兒在空中扭了個腰。
這一扭，整個人便就勢落在了馬上，落在朱高煦胸前。
她剛剛落在馬上，便轉了回頭，望着朱高煦擡頭一笑：“漢王殿下……可想奴家了？”聲音比林淺月的聽上去要嬌媚許多，像是抹了蜜，又像是摻了酒，濃媚得能讓人立時就醉了。
不過漢王向來是千杯不倒的酒量。
他手掌一翻，冷冷地看向對方：“你是誰？”
那小媳婦只覺得腰間一涼，不敢置信地低了頭——自己腰間的薄衫不知道什麼時候就已經被那匕首給割裂開來，閃着寒光的匕首正緊緊地貼在自己的軟肉上。
匕首極快，那刀尖已經將她雪白而纖細的腰劃出了一道血痕。
血珠子一顆顆地沿着匕首的暗紋往下滑，蔓延出一條極細的血道來——即使出了血，她卻並沒有感覺到疼痛，只覺得腰間微麻。
她的臉色頓時變了幾分，聲音也有些慌亂：“殿下，小女子……”
朱高煦沒讓她繼續說下去，聲音又冷了幾分：“你是誰？”說着，那刀尖又向着她的身體裡進了幾分。
腰間的麻意更甚。
那小媳婦沉了臉色，牙齒已經將嘴脣咬出一道血痕，她深吸了一口氣：“殿下，我是淺月啊，
你不認得我了嗎？”
她揚頭一笑，面容神情與林淺月一般無二。
這回甚至連聲音，都像了好幾分——可她話晉出口，朱高煦便是一聲冷哼。
那小媳婦一下子就被他從馬上掀了下去，馬兒又是一聲嘶鳴，兩條前腿高高擡起，眼見就要向着她踐踏過去。
“世上只能有一個林淺月。”朱高煦冷冷地看她，“她最近有難……不如你替她去死，可好？”
那小媳婦終於變了臉色。
她這會兒才意識到，只要自己說錯一句，這馬兒的蹄子就真的會踏下來。被這打了鐵掌的馬蹄一踏，只怕性命全消。
可想要逃開，卻半點不能。
腰間的麻意已經蔓延開來，四肢，身體，甚至連臉上的肌肉，舌頭，都一起開始發麻。不要說逃開，甚至連說話都已經不能了。
“我……”她用力地張了嘴，艱難地吐出一個字。
後面的話還未來得及出口，就見朱高煦臉上浮起一抹冷酷的笑，那馬蹄便瘋狂地踏了下來。她絕望地閉起了眼，怎麼也想不到，大風大浪都過來了，卻在這兒翻了船。
只聽到“轟”的一聲，是馬蹄落下的聲音。
她心頭一緊，不過片刻。
卻又像是過了很久。
她並沒有感覺到任何的疼痛，又像是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一樣。她不由得慢慢地，試探地將眼睛稍稍眯開一條縫。
馬兒的蹄子的確已經落了下來。
不過並沒有落在她的身上，而是落在離她身邊不遠的地方……四下塵土飛揚，她卻安然無恙。
停頓了一會兒，她笑了起來：媚眼如絲——她以爲。
朱高煦在馬上坐得筆直，雙手緊緊地握着繮繩，手指的關節處已經泛出蒼白的顏色來。身側站了四名護衛，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趕過來的。
朱高煦盯着她看了一會兒，見她慢慢地癱了下去，整個人的臉上泛起一抹奇怪的黑青色之後，才冷冷道：“帶走。”
一名護衛應聲而上，直接將她扛了起來，往漢王府的方向去。
邊上的行人看到這一幕早就躲得老遠，甚至連大氣都不敢出。朱高煦坐得高，遠遠看見人羣裡有幾個朱衣人——應該是錦衣衛的。
他冷哼一聲，絲毫不以爲意。
漢王跋扈，漢王粗鄙，這不早就已經成了定論麼，又何必在乎旁人再說什麼。又停了片刻，朱高煦一拉繮繩，調轉馬頭，衝着林家的方向直奔而去。他身側的幾名護衛連忙跟了上去，一行人瞬時從街上消失。
等他們的身影完全消失之後，那幾名朱衣人才上前一步，其中一人臉色極是難看：“漢王實在是膽大包天，居然在街上強搶民女。”
……
另一人看他一眼，冷笑道：“這是強搶民女嗎？”他用力跺了跺腳，“這是當街殺人！他居然隨身攜帶奇毒，沒見那女子臉色已經青黑？”
“不過……”第三人皺着眉頭，“那女子……好像是……”他想了想，又道，“還是趕緊去稟報。”
三人說完，甚至連追上去看看的想法都沒有，直接折返。
向着太子府的方向疾行而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