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聲呼喚把大家都驚住了。
唯獨林淺月臉上露了一抹喜色,果然如她所想,大管事一定能夠分辨出自己。她脣角勾了起來,剛要應聲擡步向前,卻聽大管事再度開了口。
“怎麼……有兩個大小姐?”他這次的聲音明顯弱了些,又回過頭看了看那冒牌貨,再看看林淺月,臉上露出一抹疑惑的神色來,“老朽這不是眼花了吧?”
說着竟然還往前走了一步,伸手揉了揉眼睛。
他這手一伸,林淺月更是嚇了一跳。這哪是手……手指腫得發亮,關節處青黑一片,甚至還有黃色的水流出來……
“啊……”身邊的小顧低呼了一聲,“娘子您看他的手……”
即使她不說,林淺月也早就看到了。
莫非真讓她猜中了,大管事是中了毒?
“哪會有兩個大小姐。”扶着他的白芩嗤笑了一聲,“有個是冒充大小姐的,您可是林家的老人了,大小姐讓我請您來瞧瞧,能否分辨得出來?”
“老朽……”大管事剛說了兩個字,卻被小顧打斷。
“大管事,你不會是中了毒吧?”小顧年紀小,聲音聽上去軟軟糯糯的。雖然這會兒出言有些不是場合,卻也不教人反感。並沒覺得是質疑,只覺得她是出於關心。
大管事看了小顧一眼,嘆了口氣:“要是中毒就好了,那還有得解……”他看了看自己的手,又是長長地嘆了口氣。
“大管事您放心。”冒牌貨在這時候又開了口,“您這身病是爲林家落下的,林家自然不會拋下您不管。我派人去南京請的神醫已經在路上了,等此間事了,或許也就要到了。”
她說着,又看了林淺月一眼,眼角微微上挑,眼白露得稍多了些:“大管事這是當年開拓長樂港的時候,落下的風溼病。你不是說自己是林家大小姐,怎麼連這個都不知道?”
見林淺月不吱聲,她又看向祝煦:“你方纔答應了,若是大管事還分辨不出來,那我就可以去報官,對嗎?”
祝煦面無表情地看了她一眼,點了點頭。
他點了頭,那冒牌貨頓時笑如花開,又看回大管事,開口道:“大管事,您可分辨出來了?我和這位,到底誰纔是林家大小姐?”
“這……”大管事沉吟了一下,目光在兩人之間來回巡視,好半天,才聽他開口,“論長相,二位長得真是一般無二,就是雙胞胎也不過如此。只是……”
他說到這裡,到是停了下來,像是有些猶豫的樣子。
“只是什麼?”別人都沒吱聲,出聲的是一邊兒的蕭成,他在邊上站了良久,這會兒終於忍不住地開了口。
“這位……”大管事指了指林淺月,“雖然長得像……”
這回他停了好久,纔再度開口:“可她,真的不是我家大小姐。大小姐是我看着長大的,二歲那年大小姐摔了一跤,眉角多了一小處傷痕……”
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往兩人臉上看去。
林淺月臉上的肌膚完美無瑕,並無半點疤痕。倒是對面的“林家大小姐”,眉角處有一點小小的疤痕,若不仔細看,還真看不出來。
“大管事!”林淺月急忙出聲,“我的確摔跤了,可並沒有留疤啊,你是記錯了吧!!”
“沒有!”大管事頓時厲喝出聲,“這種事情,我怎麼可能會記錯!”
“呵呵呵呵……”那冒牌貨冷冷地笑了起來,“還不去報官!”
原本就站在門口的夥計一下子就溜了出去,蘇起這回都沒來得及攔。或者說,他根本沒有想攔。林淺月看得清楚,幾乎是所有人,這會兒都用懷疑的目光看着自己。
除了祝煦和小顧。
祝煦若有所思,小顧則是不管不顧,直接拔腿往門口跑。林淺月伸手拉了她一下,小顧的動作實在太靈活了,她手剛伸出來,小顧已經跑到前面去了。
她這一把只能拉了個空。
眼見小顧就要追出去,祝煦輕咳了一聲:“回來。”
聲音並不高,小顧的腳步卻頓了一頓,旋即停了下來。待她回過身,臉色卻微微有些發白:“可現在要是不追……”她後面的話沒說出來,不過大家心裡都明白。
現在要是不追過去,那小夥計真的就能把官差給找來。
那冒牌貨的目光落在林淺月臉上,微眯了眼睛,脣角上挑,露出一抹明顯的嘲諷笑容來。林淺月卻並不看她,似乎一點兒也不怕,只往前趕了幾步,伸手把小顧給拉了回來:“你慌什麼,她不報官,我還要報!”
小顧被她這麼一拉,也順勢往回走了幾步,可看她的目光卻又多了幾分擔憂。
林淺月心頭一暖,拉着小顧的手更是握緊了幾分:“就是報官,也要有證據的。這邊不過是長樂港,就是大管事也是與我多年未見,不熟悉或許也有可能。要驗明正身……南京日夜跟在我身邊服侍的丫頭,或者能說明一二。”她側目看了對方一眼,一是說給她聽,二來也是安小顧的心。
小顧點點頭,目光不自覺地看向祝煦。
而此刻祝煦卻並沒有看她,而是皺着眉四下打量,也不知道在看誰。
林家這間商號的位置極好,長樂港來往交易的船隻極多,爲了方便,交易幾乎都集中在了這條街上,不要說商家的鋪子,就連官府衙門也建在這條長樂街上。林家的鋪子在街的正中,走到衙門也就一柱香的時間。
要是那小夥計腳下加力給跑過去的話,半柱香都用不了。
果然,不等片刻,鋪子門口便傳來喧鬧聲。
人還沒進門,聲音老遠的就傳了進來。
“居然有不開眼的敢冒充林家大小姐!”這聲音聽上去有些尖利,帶了一分痞氣,聽在人耳朵裡就像是用指甲在鐵鍋上一下一下的刮,那種聲音聽得人每一根汗毛都嚇得“唰”一下站立起來。
“帶到衙門裡,先把各種刑罰嘗一遍……”伴着這聲音,是極重的腳步聲,聽上去很是用力,彷彿來的不是一個人,而是好幾個。
所有人不約而同地看了過去。
先前的小夥計趕在前頭,彎着腰打了簾子。簾子剛掀起來,外面的滾滾熱浪一下子就涌了進來,跟着熱浪一起進來的是個魁梧大漢,只見他一身淡青皁衣,腰上束着有些發暗的紅色絹布,布上掛了個描了紅漆的腰牌,遠遠
看去頗有氣勢。
就是與先前的聲音,彷彿有些不符。
後面跟着幾個小捕快,手裡拿着捉人的鏈子跟在他後面一起過來。
小顧踮腳看了一眼,待看清那大漢的面龐,突然低聲嗤笑起來。
聲音雖然低,但鋪子裡這會兒十分安靜,那青夫[青夫:明時皁隸、差衣的標誌性服色爲青衣,所以經常也被稱爲“青衣人”“青夫”。]頓時看將過來,眉毛一挑,臉上橫肉登時擠作一團,眼睛在一堆橫肉裡格外得亮鏜,像是銅鈴一樣死死瞪着小顧。
看着雖然可怕,可小顧卻渾然不懼,只拉了拉林淺月:“這是鴨公。”她笑嘻嘻地往前走了一步,卻向着那“鴨公”開口道:“今天是你當值啊?你們武頭呢?怎麼不見他來?”
那被她稱作“鴨公”的青夫先還氣勢強橫,可一見是她,頓時像是憋了的魚膘,一臉的橫肉瞬時消下去,居然還擠了抹笑出來:“是顧娘子啊,可巧在這兒遇上您……哎?”
他往小顧的方向走了幾步,見小顧還扶着林淺月,再看到林淺月的面龐,他不由得愣了一下。半張的嘴快要能塞下一個鴨梨。
“這是……”那青夫呆立在那兒,然後又扭過頭去看了看林家那頭,“這……是你們報官說的有人冒充?”
他指的是林家現在那個冒牌貨。
對方的臉色頓時露出幾分不愉,站在身邊的白芩連忙開口:“是我們報的官。這人冒充我家小姐,我們可萬萬容忍不得。”
那青夫的臉上頓時出現一抹猶豫之色,看看林家那頭,又看看小顧,一時間居然不知道該怎麼說話。
見他猶豫,那冒牌貨頓時皺了眉頭,居然也不管不顧地開了口:“怎麼,你來就是發呆的嗎?若是這樣,直接派個捕快來不就得了,要你來做什麼?”
那人頓時帶了幾分惱意,重重地一跺腳,道:“既然你們林家看不起我,我便去覆命,讓大老爺親自來給你們處理就是。”說着居然猛地一轉身,看着就要往外走。
林淺月看得清楚,那人轉身的時候,似乎鬆了口氣。似乎惱怒是假,藉機離開是真,她不由得瞥了小顧一眼。
小顧在一邊兒仍舊一臉笑嘻嘻的樣子,彷彿自己什麼也沒有做。
林家那頭的人倒急了,白芩更是顧不得別的什麼,衝上去拉了那人的衣袖,堆出一臉的笑容開口道:“我家小姐實在是被這人氣急了,天熱,先坐下來喝點兒酸梅汁子去去火。”她拉着那人轉身的時候,手微微一動,一角銀子便順勢滑進了那人的衣袖。
邊上的小夥計連忙端了一大杯加了冰的酸梅汁子奉上。
不知道是因爲收了銀子,還是因爲上官的吩咐,那人只微微思量了一下,便轉了身。先是看了小顧一眼,隨即清了清嗓子:“大老爺說了,這事來得蹊蹺。不過林家既然報了官,大老爺又下了命令,我們就得照辦。”
“這個小娘子,還是請你和我走一趟吧,去衙門裡,給大老爺把話說清楚了。”他說着說着,先前消失的那兇惡氣勢居然再次冒了頭,一雙眼睛盯着林淺月,眨也不眨,裡面還帶了濃濃的紅血絲,像是要滴下血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