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太醫是個明白人。
雖然是太醫，但是這幾年，朱高煦身邊一文一武，就是他和汪洋。
汪洋忠心，也算有腦子。
但那只是在武人中間，若放在文官裡，只怕還未出品的秀才也能把他給打趴下。但安太醫不同。他……朱高煦眯了眯眼睛。
如同這次一般。
沒過多久，派出去的探子就已經回了消息。正如安太醫所說的那樣，蕭成已經被請去喝茶了。他府上的人說是皇后娘娘派人來請的……
聽到這個消息，朱高煦眸光微閃，心中不知是什麼滋味兒。
他和太子是親兄弟。
真正的親兄弟，同父、同母。
可從未被看成過親兄弟，他永遠是太子的附屬。太子——這兩個字簡直就像是魔咒一般，永遠的禁錮在他的心上。
他閉了閉眼睛，等安太醫和汪洋都過來之後，才緩聲開口：“蕭成被帶走了。”
汪洋張大了嘴巴，安大醫安之若素，他微微擡了擡眼皮，又迅速的耷拉下來，聲音和之前一樣平靜：“嗯。”
嗯……
朱高煦看了他一眼，或許是因爲目光太過於銳利，安太醫似乎是感覺到了，這才緩緩地擡頭，卻是看向林淺月：“還沒醒？”
“嗯。”朱高煦點頭，“不過看着臉色比之前好多了。”
“那就好。”安太醫也不接他剛剛的話茬，只盯着林淺月，“我剛剛試過了，那藥丸的確有效果，只是……”
只是？
他說這兩個字的時候，眉頭皺得極深，像是遇到了什麼不可解決的難題一般。他倒是很少露出這個神情來，朱高煦也不由得跟着皺了眉頭。
實際上，安太醫算是很冷情的一個人。
他對一般人，都沒有什麼感情。所以能夠在朱高煦身邊籌謀指點，因爲他根本沒有把計劃裡的那些人當人看過，在他眼裡，那些人都是工具。
他此刻眼底透露出來的那種擔心，不似作僞，而是……真情流露？
朱高煦看到他的眼神，突然覺得打心底泛起一股煩躁。他猛地一下站起來，往前走了一步，正好擋在安太醫和林淺月的中間。
順便把窗外投射進來的光線全部給擋住了。
屋子裡一下顯得陰暗了不少。
汪洋沒反應，似乎半張着嘴巴，眼神迷離，不知道在想什麼。
而安太醫則是緩緩地收回了目光，聲音還是平靜無波：“等她醒來的時候，我要再把一次脈。”他停了一停，又道，“那藥配方不全，只能壓抑住她體內的毒不發作，但是無法解開。就是說……”
安太醫說到這兒，突然擡頭看了一眼朱高煦。
聽到無法解開，朱高煦只覺得自己心頭猛地一抽，下意識地開口：“無法解開？那會怎麼樣？”
安太醫手指微彎，敲了敲桌子：“不怎麼樣。一直持續服用，就能一直壓制，停藥之後，毒就會再度發上來。”他又看了朱高煦一眼，“但是也只是壓制，她身體裡的毒物表現，並不會因爲毒性被壓制了就消失。”
說得有些繞。
朱高煦卻一下子就明白過來：“心疾仍舊在？”
安太醫點了點頭：“其實……”他
又看向林淺月，這回目光裡沒了先前的那分擔心，而是多出一抹猶豫來，“最安全的就是……”
後面的話他沒說出口。
朱高煦倒是一下子就聽明白了，他眉頭一皺，臉色一下子就冷下來：“豈能爲個莫須有的罪名，就害了人性命？”
他似乎很是氣憤，說得義正言辭，聲音也不自覺地高了好幾分上去。
一邊兒發懵的汪洋被他的聲音驚得回了神，正好聽到這句話，臉上頓時顯出幾抹殺氣來，突然一下子起身，抱了拳：“殿下，這種事情就交給我吧！殿下不方便出手的事情，屬下義無反顧！！”他深吸了一口氣，像是表忠心一樣，“咱們以前也做過這樣的事情，屬下從未讓殿下失望過。”
？？？
朱高煦一臉問號，氣氛一時間有些尷尬。
端坐的安太醫妨不住笑出了聲，輕咳了一聲之後道：“好就好在，之前是殿下親自去向皇后娘娘求的親。”他停了一停，又道，“不過……難也就難在，之前是殿下親自去向皇后娘娘求的親。”
汪洋頓時發懵，呆愣地看向安太醫，有些不悅道：“聽來聽去都是這麼一句話，安太醫你到底是在說什麼？”
朱高煦揮了揮手：“你別管他說什麼！”他深吸了一口氣，“你能配出解藥嗎？”
安太醫很是誠實地搖了頭：“我不能。她體內原先的毒我倒是能解，只是與那‘迷藥’混合過以後，性狀就改變了，必須找到那迷藥的方子……否則無法確定是和哪種、甚至是哪幾種藥混合了，冒然去解，只怕會出大事。”
“嗯……”朱高煦沉吟了一下，“心疾應該是由那迷藥引起的吧？”
安太醫這回點點頭：“應該是。”他若有所思地扭頭向太子府的方向看了一眼，“倒真看不出……”
“不會。”朱高煦這回倒是斬釘截鐵的開口，“太子不會知情。”
他再想奪嫡，也不會將髒水往太子身上潑。自己的哥哥他再清楚不過，這種暗害父皇的事情，他還是做不出來的。
而且，他也沒有必要做。
父皇對他信任有加，只要他當好太子，將來這片江山就一定是他的。
不像自己，想要，就只有去爭。
而太子，將來只要伸手接過就行了。
“這事情……只怕出在太子妃的身上。”朱高煦眼睛裡閃過一抹精光，“汪洋，我們埋下的釘子，也應該能用了。”
他這樣一說，汪洋頓時神色肅穆，點頭道：“屬下這就去安排。”
朱高煦點了下頭，又深吸一口氣：“安太醫，你在這兒守着淺月。莫讓她出事。”他又看向汪洋，“你去安排。我……去見母后。”
最後一句話他說得沉重無比，像是有千鈞大石壓在心口。
沉得讓人無法呼吸。
臨出門前朱高煦又回頭望了一眼。
房門輕輕的掩着，並沒有完全關上，裡面似乎傳來安太醫走動的聲音。他站在原地，向着大門看了好一堆疊兒。
一直到汪洋過來，躬身道：“殿下，都準備好了。”
他這才緩緩地回過頭，先前臉上那抹晦暗不明的光芒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如往常的平靜。
像是什
麼事也沒有發生過，他這次進宮，不過只是……爲了見一見母后，而已。
只是走了幾步，朱高煦卻還是再度停下了腳步。
“汪洋。”他喚道，等汪洋上前，他才又道，“你無須隨我進宮……去安排一下，重兵看守。別讓她出事。”
汪洋得令，頗爲驚異地看了他一眼。
不過他什麼也沒說，這回默默地行了一禮，轉身離開。
馬車車輪緩緩轉動，朱高煦靠在車廂裡的軟墊上，目光似乎穿透車廂，望向不遠處的……行宮。
行宮。
以前並不是行宮的。
後來朱允炆出逃的時候，宮殿被火燒了泰半。雖然後來派了匠人修復，但終究還是差了許多。不復當年的宏偉。
最初……母后來南京謁陵的時候，都是不願意住在行宮的。
朱高煦記得清楚，太子對母后說：“若是不住，豈不是讓人覺得心虛？不要說沒有的事，就是有，就是真的心虛，也要表現得一點兒也沒有。”
其實這些道理母后又怎麼會不懂，只是最初的時候……敵不過那滿城的血雨腥風。敵不過心底的……血雨腥風。
他的脣角慢慢地彎了起來。所以……你們爲什麼要怕呢？
車子進行宮的時候並沒有受到阻攔，守衛也只是簡單地看了一下，甚至都沒有讓他卸下兵器。就好像以前每一次進宮一樣，似乎真的一切如常，並沒有任何變化。
朱高煦冷着臉，慢慢地下了車。
母后身邊的內侍早就迎了過來，看他冷着臉，還嘆了口氣：“我的好殿下，您可算來了。”他壓低了聲音往四周看，像是要確定四周無人，“蕭公子等了您好久了……”
提到蕭成，朱高煦的臉色終於鬆動了幾分。
他慢慢地看向那內侍，認出他是母后身邊得力的高成虎。心中不由得泛出一陣疑惑來，高成虎這個人，一向心高氣傲。
母后倚重他，他也對母后忠心得很。
忠心到只認母后一個人，對他，對其它兄弟，甚至對太子，也都是一幅不卑不亢的樣子。今天這種類似於親近的語氣，他倒是第一次聽見。
見朱高煦的目光裡透出疑惑，高成虎咧嘴笑了笑：“殿下，這邊請。”
朱高煦看得清楚，他的眼神裡……透出一絲恐懼。
恐懼……他想了片刻，突然明白過來，不由挑起一抹玩味兒的笑。高成虎都坐到這個位子上了，還能恐懼什麼？
唯獨一個死字罷了。
只怕是……覺得自己連父皇都能下得了手，所以從心底透出來的恐懼？
朱高煦擡起頭，殿前的白玉臺階頓時映入眼簾。白色在陽光的照耀下顯得有些刺目，又有些慘淡，看着讓人心底很是不舒服。
他眯了眯眼睛，拾級而上。
剛剛進了秋華殿，就見蕭成跪在黑色的地磚上，面前一攤水漬，像是被人用茶潑的。母后坐在上首，臉色有些難看，見自己進來，一下子就將臉別了過去。
堂堂皇后娘娘，又哪裡會這般使小性子。
不過是做給自己看的罷了。
朱高煦看看她，也不吱聲，上前一步扶起蕭成，低聲道：“地上涼，別傷了膝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