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華細細的擺弄着這隻槍,忽然發覺槍的後座有些異樣,放在手心裡用力一磕,竟掉出來一個黑色的圓筒,仔細看去,圓筒裡似乎還有東西,待掏出來一看,是一張不過方寸的紙片,正面寫着“雪豹”兩個字,而背面則寫着一串數字。
心中猛然一驚,難道……難道……這就是……那個密碼……
腦子裡如閃電般重現了那一天,天地慘淡,巨大的血泊中,震鳴臨死之時,死死的抓着自己的手,忽然他好像是用盡力氣似的,猛地一把將自己摟在胸前,在耳邊低聲的說道:“這槍……到死……也不準……離身……”
雲華似乎明白了什麼。
然而轉念一想,即便這是密碼又怎麼樣,如今還能有什麼用處?這天大的秘密只怕要跟着自己進棺材了。
雲華閉上眼睛,過了一會兒,復又睜開,又仔細看了一遍紙上的數字,隨即便將紙片放到一旁的紅燭上方,看着它一點點被火苗吞噬,化作一捻灰燼,悄無生息的隱沒無痕。
恰逢此時,陳伯也將行頭拿了進來,今晚的戲是《貴妃醉酒》,是雲華的拿手戲。
陳伯侍候雲華穿戴起來,鳳冠霞帔,霓裳婀娜。
就連那風華絕代的楊貴妃也不過如此吧。
雲華在鏡前照了一番,忽然他扭回身,怔怔的望着陳伯,半晌,雲華自袖口裡拿出來兩根金條和一根翡翠簪子,遞到了陳伯面前。
陳伯愕然:“您……您這是……”
雲華淺笑道:“您跟了我這麼些年,非但沒什麼好處,反而我還要連累您,這是我僅剩的一點值錢東西,您拿去吧!”
“不行……我不能要……您拿回去……”陳伯忙往回推。
“陳伯!”雲華突然喊了一聲,竟“撲通”跪在地上:“求您拿着吧!我既穿着這行頭,便是楊貴妃,怎能與人下跪!我已經破了梨園行的規矩了!這金條和簪子都是我一點點省下來的,沒有不乾淨啊!”
“我……我不是這個意思!秋先生……”陳伯一急,便也雙膝着地,主僕二人相對垂淚。
“我說您是我的傭人,但是……我一早就把您當成父親一樣看待。待會兒演完了戲,您趕緊趁亂逃走,逃得越遠越好,到鄉下種點薄田,或是做些小本買賣……只是千萬……不要讓兒孫……入唱戲這行……”雲華說完,便決絕的站起身,扭回頭再也不看陳伯,任憑陳伯怎麼呼喚,雲華也再沒有回頭看一眼,只是獨自徑直的走向後臺。
鑼鼓喧天,戲,就要開場了!
踩着傢伙點,傾城絕色的楊貴妃翩翩登場,擡頭亮相,秋波流轉掃視四周。臺下座無虛席,看到雲華登場,不少人在低下發出感嘆的噓聲,一個男人,竟可以這樣美,當真是天意弄人,倘若他是個女子,或許也會成爲楊玉環這樣的人物吧。
雲華微微低垂眼簾,稍作身段,開腔唱道:“海島冰輪初轉騰,見玉兔,玉兔又早東昇,那冰輪離海島,乾坤分外明。皓月當空,恰便似嫦娥離月宮,奴似嫦娥離月宮……”
他真的如同嫦娥飛離了月宮,來到凡間。
低頭看臺下,第一排正中間的位置上,坐着一個體態發福的男人,因營養過剩而顯得昏黃的眼睛,此時卻是爍爍放光,目不轉睛的盯着臺上的雲華,雲華甚至可以看到他因食指大動而時不時地吞嚥着口水,想必這就是那個曹專員,他似乎正在盤算着今晚要怎樣享用雲華那令人銷魂的身體。
而他的身旁就坐着蔣天龍和趙師槐,這兩個人面獸心的東西,尤其是蔣天龍,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臉,拉皮條成癮了。
雲華雖恨的五內翻騰,但他仍舊一板一眼的唱好他的戲,只要是在臺上,這戲就要做足做好。銜杯,下腰,臥魚兒……沒有一丁點的偷奸耍滑。
高力士端着酒案唸白道:“娘娘,奴婢高力士敬酒!”
雲華眯悽着眼睛,嬌聲問道:“高力士……哀家在哪裡啊?”
是啊,自己到底是在哪裡?
一朝酒醒,身在何處!回想自己一生身世飄零,浮浮沉沉二十餘年,到如今仍舊是被命運撥來弄去,無法自主。
一切的一切,今晚就要做個了結!
苦等萬歲無果,貴妃只得由宮娥攙扶轉回後宮去。
戲本該是如此演的。
但,雲華卻在最後一刻,推開兩旁的宮娥,徑直走下戲臺,徑直來到曹專員面前,直愣愣的瞪着他。
所有的人都驚呆了,瞠目結舌,竟沒有人反應過來,仍全部呆呆的坐在那兒。
看着曹專員的肥臉,雲華嘴角浮起一抹狠毒的笑意,開口問道:“你很喜歡我這張臉是嗎?”
對方張口結舌,無話可答。
雲華又笑着問道:“倘若……我變了模樣,你還會想要我嗎?”
旁人還未反應過來,說時遲,那時快,只見雲華突然高高揚起手,人們只看到他的手心處寒光一閃,一霎那……
鮮血……一滴……兩滴……落在雪白的水袖上……暈染出世上最絕豔的紅梅……
周圍人齊齊的發出驚呼,雲華用手中藏着的刀片,那是洋人用的極其鋒利的刀片,狠狠的劃在自己的臉頰上,第一刀從右眼角直到下頜,第二刀從鼻翼直到耳根處,十字形的刀痕猙獰駭人,鮮血頓時洶涌的淌下,沖掉了脂粉,染紅了衣襟。
那個曹專員嚇得癱軟成一堆,雲華悽絕的笑着,就是這張臉,才令自己命運多悖,蔣天龍說得對,這怨不得誰,只怪自己生得太好,美麗,竟也是一種□□,吞噬了旁人,最終也會吞噬了自己。
毀了這張臉,一了百了。
但是,還沒完,好戲還沒上演呢!
雲華忽然目露兇光,瞪着一旁目瞪口呆的趙師槐蔣天龍兩人,迅捷的速度令人幾乎無法察覺,兩人還沒反應過來,雲華已經站在面前,手中緊緊握着那把□□。
手臂一陣溫暖,彷彿有人站在他身後,與他一起握着槍,並肩作戰,同生死,共進退,耳邊若隱若現的又響起他充滿磁力的聲音。
“……握緊槍身……穩住……手臂伸直……看前面……別慌……”
震鳴……你的心從未離開過我……
雲華眼前一陣模糊,但是他卻果斷地扣下了扳機,絲毫不差的命中目標。
“砰……砰……”
兩槍,一顆子彈一個人,都是正中額頭,當場斃命,救都沒得救。
已然手刃仇人,便了無牽掛。雲華悽然地笑着,望着剛剛纔反應過來的衆人正在朝着自己跑來,但是自己的耳邊已經聽不到任何嘈雜喧嚷,一霎那周遭寂靜如天地開蒙。
緩緩舉起槍,裡面只剩下最後一顆子彈了。
震鳴……等我……
“卡塔……卡塔……卡塔……”
雲華在那一瞬間感覺彷彿是掉入了冰雪之中,全身凍結無法動彈。
爲什麼?!爲什麼?!爲什麼?!
最後一顆子彈竟是空彈,想死,卻仍舊活着!
再沒其它的辦法了。
雲華呆呆的站着,腦中一片空白,直到衝進來的警察將他帶走,他也再沒有任何表情,任何語言。
人羣中,一個身穿軍裝的高大男人目睹了這一切,烏黑□□的眉峰緊緊糾結在一起,震驚,徹徹底底的震驚。
馮青楊,南北征戰的數年後,他沒忘記自己對雲華許下的諾言,回到了北平,本想在今晚散戲後突然現身給雲華一個驚喜,卻不成想,雲華倒先給了他,一個驚,卻沒有喜,只有一片血肉模糊。
插入書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