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雲華而言,極盡奢華之能事的馮公館在夜色下更象是一個美麗的地獄。
馮公館內,暖意燻人,雲華靠坐在椅上,泯着香氣濃郁的紅茶,壁爐中的火跳躍扭動,伴隨着木柴噼噼啪啪的響聲,彷彿在爲他獻上死亡前的瘋狂一舞。
“雲華,”馮青楊自身後走來,端着一杯透明的酒,“可以這樣叫你嗎?”
這種語氣令他意外。
稍稍迴轉頭,嘴角一牽,“我有反對的權利嗎?”
那強悍的男人忽然大笑,胸腔隨着他的笑發出“嗡嗡”的響聲。聽到這笑聲,雲華只覺得自己的魂彷彿瞬間脫離肉體,瞬間又返回,幾秒鐘的失神令他險些昏厥,慌忙呷了一口濃茶。
甘甜之後竟是難言的苦澀。
沒察覺,馮青楊已經坐到了他身旁,泯着杯中的酒,雲華並不看他,但他知道這男人盯着自己,眼神中透着強悍的氣息,他纔是真正的霸王。
雲華放下茶杯,望着爐火出神。
“要不要試試?”馮青楊忽然舉起酒杯,“這個和紅茶一起喝,可能會毒死人的。”
雲華轉頭看着他,目光交匯糾纏吸引對抗,冷不防伸手一把奪過他的酒杯,擒在手中。
雲華望着他,他則眯起眼睛,饒有興致的等待雲華的下一個動作。
微微一笑,酒杯慢慢靠近雙脣,鮮紅的脣映照着酒也泛起了絲絲血色。雲華瞪着那男人的眼睛,火光映照中,一人一鬼在對視着。
已經嗅到了酒的氣味,血一般。
那男人速度驚人,象一匹經驗豐富的狼,酒杯瞬間就被他奪回去,在雲華的面前,他擺出勝利者的姿態一口飲盡杯中的**。
巨大的黑影如同暗夜一般壓下來,冰冷的脣被灼燒,苦酒汩汩的涌進喉嚨。
一切驕傲不屈瞬間都被冷酒澆得灰飛煙滅,因爲嗆到而瑟瑟顫抖着的身體,被迫,慢慢提升。
馮青楊很高,雲華全身懸空的被裹在他的臂膀中,緩緩的一點點的用力,彷彿是要把自己嵌進他的身體裡。
滿眼的猩紅,是夢中的顏色,到處是血,到處都是……
迷亂中,身體扭動着,欲拒還迎,最後關頭,馮青楊猶豫了一下。
霎那間進入身體,被利劍貫穿一般,雲華感到自己象是困在陸上的魚,大張着嘴,卻發不出半點聲音,全身的毛孔灼熱而窒息。
窗外的一彎殘月蒼白着臉,表情詭異的看着窗內那兩具肉體正伴隨着□□聲交纏扭動,如兩條銀白色的蛇做着祭祀儀式一般的**。
再一次被陽光喚回到這個世界,一根手指輕柔的爲雲華撫去額前的溼發。雲華企圖睜開眼睛,但前所未有的倦怠感令他連稍微動一動都倍感無力。
終於,眼前漸漸明亮,是馮青楊俊朗的面龐,昨晚還是冷得令他戰慄的眼神,此時隱隱的透出一絲柔情,“醒了?”
“……”喉嚨乾澀的發不出一點聲音,雲華只抿了抿燥裂的嘴脣,試圖轉動身體,但是發自深處的鈍痛瞬間襲遍了全身,面容因痛苦而扭曲。
“疼嗎?”他目光溫柔的看着雲華,“昨晚,你爲什麼不反抗?”
“……”無言以對,自問:“反抗根本是徒勞,抑或我根本就是在歡迎他。”
想至此,雲華不由得爲自己昨晚的**感到噁心,急促的喘息,扭動的腰肢,水霧後那迷亂的眼神,彷彿是個飢渴的妖精。
馮青楊見他不出聲,只當他是害臊。馮青楊輕輕一笑,按住雲華的額頭在上面親了一下,他的力氣不小,昨晚雲華已經領教過,一舉一動都透着不容反抗的堅定。
“我喜歡你。”他盯着雲華的眼睛,“今晚我還要你。”
雲華偏了偏頭,心裡清楚,逃不掉,只有面對。
這或許就是命中註定。
直至午後,雲華才能勉強步出馮公館,因久未見陽光,令他的臉色猶如夜行妖精一樣的慘白,而明亮炫目的陽光卻讓他所有的污穢暴露無遺。
雲華陷入無處遁逃的絕望和恐懼中。
是晚,他重新鮮活起來,因爲他是屬於夜晚的。
粉墨登臺,仍然妖嬈豔麗,只是注意到樓上的一個包廂中,那熟悉的眼神。今晚,他還要他,這是他的要求,對自己也是一種承諾。
雲華痛恨自己,不可自制的將身體向他敞開,但是他無力反抗自己。
這一夜,不再有冷冷對視,不再有巧言試探,一切荒謬都變得那麼順理成章。
於他身下,星眸微闔,伴隨他的律動,雲華喘籲着。彼此的溼發交纏在一起,難以理清。
事後,馮青楊沉沉的睡去,雲華側轉頭看着他,此時那張安靜的睡臉竟絲毫顯現不出從戎的兇猛與滄桑。
雲華再也睡不下,躺了一會兒,便悄悄起身,緩步踱至敞開的落地窗前,青色的窗簾被夜風吹起,充滿曖昧意味的撫弄着一個孤寂的身影,黑藍色的天空中幾顆暗淡的星辰眨着倦眼,又一陣風吹來,雲華下意識的抱緊肩頭。
不堪回首的前塵往事又一次從心底深處蔓延開來……
……小云……陌生了許久的名字……幾乎要忘卻了的記憶……
北平,一座普通的四合院內。
晴朗的下午,照舊是要練功的,小云束緊了腰帶,套件雲衫走至空場子,先走上幾十個圓場,甩甩水袖,正待要練習臥魚,身後傳來師父敦厚的聲音。
“小云,過來。”
師父年過半百,直楞楞的黑髮間已染上縷縷銀絲,雖顯老態,但魁梧挺拔的身板、洪鐘般的聲音教人一見便可想象得出這也曾經是一個身手極好的武生。
師父待師兄弟們還好,但平時練功絲毫也不放鬆,但凡有偷懶的,打罵起來也是毫不留情。小云平時很怕師父,因爲他沉默溫順,再加上長相俊秀,故而在科班學戲沒幾年便分行學了旦角。
春來秋往,不知不覺間在科班中已度過將近十五個年頭,戲學了上百出,而且剛剛順利度過倒倉一關,只是還未脫盡一身的少年稚氣。
聽到師父招呼,小云忙收起身段,隨師父走進堂屋,諾大的房間供奉着祖師爺,香火的煙霧繚繞於昏暗的燭光中。進了屋,小云才發覺旁邊正襟危坐着兩個陌生人,看不清面目。
心中莫名的涌起不安。
小云低眉順眼,恭敬佇立一邊。師父推着他走至這兩人面前,笑吟吟的介紹:“就是這孩子,小云。”
師父轉而向小云說道:“這位是福慶班的劉班主,這位是孟班主。快磕個頭。”小云被師父按着頭,跪倒,額頭觸地。那兩人稍稍欠身算是回禮。
師父對着小云說道:“兩位爺那天在天橋看中了你唱的好,有意栽培你,往後你就跟着二位班主,好好唱戲,知道了嗎?”
毫無防備,命運被他人掌握,象是水中的落葉,隨風隨水漂流,沒有自主的權利,或許此時的小云心中還根本沒有自己主宰命運的念頭。
只是,來的太突然,有許多不捨。
小云聽着師父的話,點頭,沉寂片刻,他扭頭望着師父,師父的目光中亦流露出慈祥,就算是小貓小狗,相處的長了,也有感情,何況是人。
然而,情永遠敵不過利,容不得悽悽艾艾,那邊已經催着了:
“趕緊着吧,按了手印,收拾收拾,後天就得上天津了。”
一紙契約,按上個猩紅色的手印,刺目異常,人已被轉讓,如一件尋常衣服。
片刻時間也沒有了。
簡單的收拾着包袱,實際也沒有什麼家當,只有幾件舊衣服。臨出門,小云回頭望着一衆灰頭土臉的師兄弟們,他或許是出頭了,但今後的命運又豈是他自己能主宰的。
師父陪同二位班主等候在門口,此時師父的身影在陽光下愈發顯得蒼老,在兩個班主領小云離開之前,師父拉着小云走到一邊。師父蹲下身,淚光迷離的望着小云,伸出手撫摸着他尚顯稚氣的臉,師父從來沒有這樣撫摸過任何一個師兄弟,他的手粗糙、溫暖、有力,小云眼中師父的臉龐開始漸漸模糊。
“小云,打小你進了這科班,師父看着你長大,你是聽話的好孩子,可你還不懂這世道險惡,往後師父不在身邊,要處處小心,啊!”
小云緊緊抿着嘴,說不出話來,只有跪在地下,置地有聲的磕了三個響頭。
跟隨兩位班主身後,離別科班,兒時記憶從此留在身後。
馬車絕塵而去,帶起一縷浮煙,吹過老北京狹窄空曠的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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