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子裡的添香常以淚洗面,陸禮初接手祖業,事務繁忙,經常數日不見人影,偶爾早上起來,發現被角掖的嚴絲合縫或是櫃子有被人打開的痕跡,她就會問玉順是否是大爺來過,可如果是陸禮夜裡來過,玉順總是不等她問便會說。
當她聽說周氏倒臺,陸禮真正接管陸氏權柄,心裡既爲他欣慰又爲他心疼,一個養子最終能走到今天這步,其中艱辛何等難忍?所以她總自己勸自己,大郎好不容易有今天,自己不能幫忙可也別拖累他。
女人生孩子、坐月子都是再平常不過的事,唯一不一樣的是她生的孩子夭折了。
一想到那張小小的面孔,她便後悔自己沒能多抱抱她,摸摸她,如果她當時沒暈過去,孩子一直在她身邊就不會出事了。
“主子瞧我秀的這個花,好不好看。”玉順拿了一個繃子過來,素白的絹布上秀了一枝紅梅,針腳有些生硬,可總算能看出大概輪廓。
添香知道玉順是要轉移自己的注意力,她一看是女人專攻的女紅,果然凝住神,又想到了這個國家的體制,看來如果還是這個走向,熹顏國成爲女尊帝國指日可待,光看這些侍從便是先鋒隊。
“挺好的。”她淡淡的應酬了一句。
玉順絞盡腦汁的想要勾起添香的其他興趣,就是怕她多思多慮對身體不好,拿女紅給她看的主意還是四爺出的,這些日子他是看明白了,大爺雖可靠,但論溫情體貼還得是四爺,如果沒有四爺事無鉅細的照顧,孩子生下來就沒了,這事擱哪個娘身上都是要命的,就是因爲有了四爺,少夫人除了哭倒也沒做出什麼讓人擔心的舉動。
“四孃的身體怎麼樣了?”哭的久了,即便現在沒哭,添香的眼睛仍然紅腫着。
玉順向門口張望了一眼,道:“眼瞅着要入冬了,四夫人畢竟上了年紀,昨晚着了涼,四爺已經請了郎中過去,估摸着侍候四夫人服了藥就能來看主子。”
添香扯了扯嘴角,什麼也沒說。月子裡連屋子都瀰漫着濃重的血氣味,旁的人家,男人是輕易不進女人坐月子的屋子的,她的四郎卻在這間屋子陪了她大半個月,不怪阮氏不樂意,只是現在的她怕一個人獨處,怕冷清,心裡是盼着陸白能在身邊。
“主子說我邊上用玫紅好還是用桃紅?”玉順十分負責的,一發現她沉默便出言分散她的注意力。
不管是不是陸白安排的,添香對玉順依舊心存感激,答非所問的道:“玉順,你覺得我給和風的安排如何?”
“什麼?”玉順手一僵,針尖紮了手指頭,他忙從繃子下面縮回手吮,眼睛則奇怪的看着添香。
添香卻看着他的動作發愣,又風馬牛不相及的問,“你說三爺現在到哪了?是不是該回來了?”
玉順對於這種跳脫似的問話一時反應不過來,輕“啊?”了一聲,疑惑的不知所謂。
而此時,在官道上正飛馳着一匹黑馬,馬上坐着一身灰藍色葛布長袍的陸喬,外面的事早已辦妥,他算着日子本想等添香生完孩子再回去,不曾想接到的訊報傳來添香難產,孩子夭折的噩耗,萬份焦慮的男人連夜趕路,渴了喝冷水,餓了吃包袱裡備的乾糧,馬不停歇的往家奔。
添香出月子那天是個大晴天,大朵大朵的金思菊開的正好,玉順服侍着添香沐浴更衣,坐在銅鏡臺前的她,臉瘦成了一小條,眉宇間的憔悴就算鋪了脂粉也掩蓋不住,破天荒她在脣上用了點胭脂,讓自己看上去不至於像病入膏肓的人。
她站起身,任由玉順爲她繫腰帶,那不勻稱的腰部提醒她曾孕育過一個孩子,再不是以前那個穿着高跟鞋到處瘋跑的女孩,而袖子邊上纏枝不斷的忍冬花花紋也在提醒她,她是真的在這個時空差點爲人母。
添香覺得眼圈又開始發熱,忙垂下眼簾,把眼中含着的這份酸澀吞回去,深吸一口氣,擡手爲自己插上一支金釵,勉強在掛起淡淡的靜謐,才舉步出了房門。
玉順看着偷偷嘆了口氣,一個月就能以這樣的姿態出現在人前,他不知道是該爲主子心疼還是心酸。可也沒有別的法子,周氏已經幽居不出,內宅的事情總要有人主持,之前喬氏還爲了這項權柄爭執過,二夫人與她冷嘲熱諷的鬧了一陣子,這兩日才稍稍平息,主子這是要爲大爺分憂去了。
也好,有事情做就不會總是回想過去,日子久了,也就把孩子的事淡忘了。
只是玉順想對了開頭,卻沒想到結果。
添香接手內宅日常事務後便整日裡丫鬟婆子侍從的交代事情不斷,正廳的房門從卯時到戌時一直不住的開開合合,玉順侍候她的飲食,而每餐飯往往要推遲一個時辰之久,添香吃的又少,直把玉順急的滿嘴起泡,因瑾樂的‘失蹤’,瑾瀧的角色也發生了改變,不僅要協助添香處理各項事物,還要幫着看帳,沒幾天工夫,玉順、瑾瀧都瘦了一大圈,就更別提添
香的狀態了。
“這樣下去可不行。”玉順拉住瑾瀧吐苦水。
瑾瀧這會兒是抽空喝口水,聞言邊往嘴裡灌水邊不住的點頭。
玉順道:“我去一趟四爺那裡,你去見大爺,就算把天說破也得把兩位爺請來勸勸主子,也奇怪,怎麼爺們都不來咱們綻香苑了,在忙總能抽個吃飯的工夫吧。”
瑾瀧眉頭一皺,很是贊同的點點頭,放下茶碗,“這樣下去確實不是辦法,雖然主子是不想小主子的事了,可你看主子這精神,只怕比月子裡還差。”說着瑾瀧起身,道:“我這就去前院打探一下大爺的行蹤,也好挑大爺有空時候去說說。”
玉順連忙也道:“你去,這裡有我呢,待你回來我就去四爺那瞧瞧,怎麼四夫人的病還沒漸好嗎?好些日子都沒來了。”
立在廂房門口的添香頓住腳步,聽了玉順和瑾瀧的話轉身就走,身後跟着捧着賬冊的侍從,忙跟着離開,走到院中,那侍從大着膽子問,“少夫人,這帳冊還要不要給瑾瀧送去?”
添香神色黯然的揮了揮手,那小侍從只好閉嘴,悄無聲息的退到了一邊。
是啊,有什麼不一樣了呢?陸白被阮氏絆住沒來,陸禮呢?真有那麼忙嗎?還是像她一樣,根本拿忙當藉口,其實是怕想起那個小小的嬰孩兒。還是陸禮在怪她沒能保護好孩子?不然怎麼自孩子出事他就不再見自己?
孩子剛沒了那會兒不見,月子裡不見,出月子了仍然不見……。
添香像是猛然驚醒,越想越覺得是陸禮在怪她,緊緊攥着手指一時之間不知所措,身後不遠處的小侍從似看她立在秋風中太久,怕出什麼事,一點點的挪過來,輕聲道:“少夫人,天涼了,回屋吧。”
“你別跟着,我自己走走。”被小侍從打斷思緒,添香咬咬牙,丟下一句話便朝着陸禮處理事物的前院去了。
誰曾想她一動,身後嘩啦啦跟了一大幫子侍從、丫鬟,像條甩不掉的尾巴。
她只得一個硬生生的轉彎回了自己的屋子,氣喘吁吁的滿腦袋氾濫着陸禮溫潤卻疏離的淡淡淺笑,無論如何也收不住思緒的閘門,心裡亂糟糟的再也沒心思處理事務,藉口不舒服,把來討主意的管事婆子們打發了,自己拉着被子躺到牀上翻來覆去。
玉順進來侍候,見她心緒不寧便點了安神香,添香漸漸閤眼,玉順見她睡熟了便想着要去四爺那裡一趟,交代了別的侍從守着,自己走了。
假裝睡着的添香聽到身後沒了動靜,知道玉順走了,此時正是掌燈時分,她悄然起身換了侍從的裝扮,低垂着臉出了門,門口的小侍從一愣,但也沒說什麼,可能以爲是屋裡留了人自己不知道,添香堂而皇之的出了院子,趁着沉沉暮色去了陸禮處理庶務的書房。
當她看到書房還燃着光,心裡泛起一絲僥倖,看來他真是很忙,也許是自己多想了,女人有時候總是想一些不切合實際的事。
她邊走邊不住的說服自己,到門口時故意換上一副雲淡風輕的表情,纔要敲門,突然發現門口不但沒有劍客也沒有小廝,添香稍一思付,屋裡傳來的說話把她的注意力吸引了過去。
“陸禮,這就是無毒不丈夫嗎?”激憤低吼,聲音似陸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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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兩更完!明日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