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梨都好久沒見過他穿飛魚服了,現下乍然又見,懵了好久纔回過點神:“沒、沒有……原是要和阿杳一起吃,但是她困了……”
復吞了口口水,她恍然從他的笑眼中明白過來“吃獨食啊?”這話不是個正經的問題。
——反應過來他大晚上來找她大概是爲了什麼之後,雪梨迅速地走到盆架邊把剛纔吃雞爪的手洗乾淨了!
花好月圓、芙蓉帳暖,纔不要一直傻戳着浪費時間呢!
她慢慢地往榻邊蹭,也不知爲什麼今天格外臉紅,也許是因爲他這身裝束讓她總想起很久之前的事情吧……
在榻沿上落了座,她的目光落到他身後,這纔想起來阿杳還在這兒睡着呢。
雪梨想了一想,彎腰把阿杳抱了起來。尚食局這住處雖然算不上寬敞,但讓阿杳自己睡、睡舒服了也還是可以的。她便抱着阿杳走到門邊,阿杳半夢半醒地在她肩頭哼哼了兩聲,她拍拍她的背:“乖哦,乖哦,你接着睡。”
阿杳又睡得實在了,雪梨將門開了道只有一人寬的縫,廊下兩丈外正打盹兒的豆沙和杏仁立刻看過來。
“抱她去側屋睡吧,我今天……有些累了,想睡踏實些。”
她氣定神閒地信口編理由,豆沙應了聲“諾”,便招呼張隨纔來抱。阿杳現下五歲,已經不輕了,還是宦官抱起來更穩。
阿杳一出去,雪梨趕緊關了門,待得幾個身影都從門前離開,她才又轉身看向謝昭。
他仍舊以手支頤、側臥在榻,躺姿十分隨、意、瀟、灑。
老實說,她覺得他穿飛魚服比穿常服好看,與穿上朝時的玄色冠服相比,則雖然不能說哪個更好,但卻是截然不同的感覺。
他身姿挺拔清雋,穿那一襲玄色,骨子裡便透出帝王威儀來,讓人擡眼一瞧就要趕緊行大禮高呼陛下聖安。但是穿上飛魚服,則多了幾分習武之人特有的凌厲,似乎連眉宇間都平添了幾許凜意,好像下一刻就要繡春刀出鞘,取亂臣賊子項上人頭!
雪梨任由自己看癡了一瞬,而後纖腰微扭、步態盈盈地往前走,帕子一揮:“言大人吶,這個時候偷偷摸摸地往這種地方來,您也不怕被御史糾劾?”
“……”好端端躺着的謝昭一滯後眯眼瞧她:這是裝起教坊姑娘來了?
他挑眉配合:“御史糾劾也跟你無關,還不給爺寬衣?”
咦咦咦?
雪梨明眸中滿是喜悅!
她先前裝過這麼一回來着,結果他一句話就把她打擊回去了,說她走不了那個妖嬈的路子就裝個別的。這回竟接了話,說明她這回裝得還不錯咯?
於是雪梨來勁了,往榻沿一坐,傾身側臥到他身上,手指在他側頰上一刮:“言大人這是心情不好啊?二話不說就要寬衣解帶。”
謝昭只覺側頰與心底同時一酥!
他穿着這身許久沒動過的飛魚服來,原只是一時興起想逗逗她,現下看來有意外收穫啊!
他伸手一握她的胳膊,猛一翻身成平躺便就勢把她拽上了榻。雪梨反應也快,這般一拽本是趴着了,又迅速挪了挪躺好,恢復了婀娜的樣子。
她臉紅心跳地含笑扯他的衣帶:“大人別急嘛……”語氣嬌軟得自己都快說不下去了!
謝昭也是壓根沒見過她這樣在榻上“聲情並茂”,不適應的情緒很快就被心底的躁動蓋過,一撥她慢悠悠爲他寬衣的手,自己三兩下褪了衣衫又拽上她的裙帶。
他勾脣一笑:“爺今兒心情好着呢,伺候美人脫衣。”
“呲啦——”一聲絲帛撕裂的聲音盪出,廊下的豆沙和杏仁都嚇傻了!
裡面的聲音雖然不大,但她們仍隱隱約約地聽到了好幾句,那些話簡直、簡直……
天啊!還以爲阮娘子和陛下情投意合,其實她心裡還有別人?!
而且不止在心裡,還折騰到了榻上?!
豆沙只覺心跳快得都要連成一條線了,這決計是要九格院上下全活不了的大罪!陛下待娘子多好啊?不止是“很寵”而且是“專寵”啊!
他都爲了娘子視後宮爲無物了,不管是不是存着爲娘子守身的心,都已是實實在在地幹了守身的事,然而娘子自己跟別人……
豆沙震驚過後眼淚就出來了,胡亂抹了一把,張惶地跟杏仁說:“你在這兒守着,我、我去跟福貴說一聲,馬上就回來。千萬別讓旁人接近、更別說出去……”
“好……”杏仁怔怔點頭,額上全是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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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沙腦子都空了,半步不敢停地闖進了福貴屋裡,壓音間忍不住哭腔:“福貴?福貴!阮、阮娘子房裡有個男人……”
“啥?!”福貴驚得一下就從被窩裡跳出來了。
豆沙怕得直抹眼淚:“我和杏仁在外面聽了半天,兩個人正……卿卿我我呢!阮娘子爲了這個還把帝姬送了出來,你、你說這事……”
福貴看她嚇成這樣,知道肯定不是唬他玩的,但他又覺得,這不可能啊!
陛下待阮娘子還不夠好嗎?六年了,從剛開始單純照顧她到後來添了那層關係,陛下的心意有目共睹啊!
難道之前阮娘子只是曲意奉承?也不可能啊!從兩個人戳破窗戶紙開始,好多經過御前上下都知道,阮娘子自己肯定也是喜歡陛下的,聽說那會兒她情不自禁往陛下懷裡扎的時候可多了,曲意奉承大概很難有這樣的舉動。
那會兒動了真情,現下反倒紅杏出牆?又何必呢!算上平安帝姬,他們連孩子都有四個了,宮裡沒有誰能比阮娘子的前程更安穩,她何必犯這個險?
福貴一邊心驚不已地琢磨一邊來回踱步,在一方不大的屋子裡足足踱了十幾個來回才定了腳。
他問豆沙:“你都聽見他們說什麼了?跟我說說。”
“說、說什麼‘寬衣解帶’……”豆沙又驚又羞,低頭緊咬着脣,又道,“那人管娘子叫美人,娘子管他叫言大人。”
福貴一愣:“什麼?”
豆沙又說:“娘子管他叫言大人……應是朝中的哪位大人?他們還說了什麼御史糾劾的事……”
福貴翻着白眼將額上的汗一擦:“得了得了,你去吧,沒事,啊。”
……啊?
還在滿心驚恐的豆沙一下被他這反應弄懵了。
“嘿……”福貴一笑,走到桌邊倒了杯茶給她壓驚,簡單地說了說當年的事情。他就是那會兒被“言大人”和衛大人“買通”,在尚食局裡盯着雪梨保她周全的,也是這樣才和雪梨熟絡了起來、後來到了雪梨身邊。
豆沙聽完之後,驚訝得更厲害了:“那、那那……那個是……”
“是是是,準是!”福貴一臉輕鬆,“不過陛下既然是避着人來,咱就誰也別去戳穿就是了,你們互相通個氣兒別慌神,他們愛怎麼折騰隨他們便好。”
豆沙好想殺回房門前給皇帝跪一個。
——陛下!大晚上的您挺會玩啊!正常日子過久了,想嘗試一下偷腥的感覺?
不過反過來說,連“偷腥”都還是偷的同一個人,豆沙心裡也是很服氣,不得不嘆一聲“難得”。
豆沙神色從容地回到雪梨門前的時候,杏仁還在不停地擦冷汗。
房裡則在不停地呼哧呼哧。
豆沙低着頭紅着臉把杏仁拽遠了,附耳幾句低語,杏仁頓時滿臉錯愕。
“福貴說得挺有底氣的,看來不假。”豆沙嘖嘖嘴,“該備的東西還是備下吧,不傳人就算了,萬一叫人進去服侍盥洗,咱還得按規矩來。”
“諾……”她驚魂未定地應下,豆沙便道廊下歪坐着打瞌睡去了。
杏仁復怔了會兒神,目光始終定在雪梨的房門上,神色複雜不已。少頃她終於猛緩過來,強揮開思緒,跟豆沙一起坐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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裝嬌羞作嫵媚又折騰了一通之後,雪梨一夜睡得都好。清晨起來的時候皇帝已不見了,留了個字條給她:別對旁人說朕來過。
雪梨:“……?!”
居然旁人真的都不知道嗎?!
她還以爲他只是爲逗她所以換了衣服又不走門,但是旁人都知道來着……
還真的瞞了人?太入戲了吧!
雪梨心下好一陣凌亂,頓時很有昨晚真的跟人私會了的錯覺,躺在榻上揉了半天臉纔起來,路過案前時側眸一掃,她要瘋了!
桌上用雞爪骨擺出的那個“好吃”變成了“哈哈”,天天天……天啊!
昨天啃雞爪時的吃相被他看到了就算了,她直接迎到榻邊跟他膩膩歪歪的時候還心裡有點小竊喜,覺得至少拿骨頭擺字這事沒讓他看見!
雪梨渾身僵硬地看着那個“哈哈”,覺得一陣寒風從頭頂吹下,一直灌到腳面……
不止被看見了,還直截了當地被嘲笑了。
悲憤地將雞骨頭收拾成堆讓人扔掉,雪梨強作什麼都沒發生一般更衣盥洗,等到早膳呈進來時,便讓芝麻去叫阿杳來一起用。
片刻後,芝麻過來回話說:“帝姬說她自己用,已經讓人叫膳了,我瞧着……”
雪梨:“怎麼?”
芝麻吐吐舌頭:“帝姬好像有點不高興……我悄悄問了昨晚守着她的紅糖,紅糖說帝姬早上一睜眼就問自己睡在哪兒了、娘子在哪裡。”
雪梨:“……”壞了,阿杳絕對生她的氣了。
阿杳肯定覺得她騙人了,答應得好好的要陪她睡,結果竟在她睡着之後把她送出去?
雪梨自己都覺得自己這個娘當得沒信用!
於是雪梨苦哈哈地討好阿杳去了,繞着阿杳道歉解釋說昨晚太累了,她睡在旁邊自己總想着要照顧她、安不下心歇息;看阿杳還扁着嘴,又摟摟她、捏捏臉,一再表示很抱歉哦,是娘錯了哦!以後不會了哦!
哄了好半天之後,阿杳抽抽鼻子,往她懷裡一靠,遞了個素包子給她。
雪梨鬆氣!
她不得不暗暗叮囑自己一番,以後有類似的事情必要當心。大人對小孩子爽約的時候,總會有自己的理由,可對小孩子而言,就是覺得被騙了!
阿杳不計較那是阿杳懂事聽話,她要是一而再再而三地這麼幹,阿杳慢慢地就要不信任她了。
這很嚴重!
是以雪梨很有意識地陪阿杳了一上午。她來這裡賴着,傅母自然是不用來了,雪梨便陪着她念書,將近晌午時終於見阿杳又徹底開心起來了。
易氏到的時候,雪梨正和阿杳玩翻花繩。
見易氏來,阿杳就主動停下不玩了,上前朝易氏一福身,道了聲“七嬸嬸”,然後自己去側屋待着。
雪梨想了想,叫人把酸梅烏梅叫到尚食局來陪阿杳,然後才向易氏笑道:“阿杳一貫粘我,良媛娘子別見怪。”
“不會不會……”易氏趕忙表示不介意,想了又想,到底還是把打聽皇帝對七王看法的念頭壓了下去,平心靜氣地跟雪梨聊尚儀局的事。
貿然打聽七殿下的事不行、辦不好陛下交待的事也不行,易氏逼着自己靜下心,只盯着眼前分內的事,其他的隻字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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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格院。
見杏仁來叫了酸梅烏梅走,金桔石榴楊桃葡萄幾個都有些不忿。但也沒辦法,畢竟話是阮娘子吩咐的,她們不能自己做主替酸梅烏梅去。
末了四個丫頭都給杏仁塞碎銀,勞杏仁在阮娘子跟前幫她們開開口,若帝姬身邊要人伺候,她們立刻就去。
杏仁應了事但沒收碎銀,離開九格院,她心裡就笑:纔沒那個機會呢,豆沙想得最是明白,早安排了人把帝姬照顧得好好的,不會讓阮娘子覺得人手不夠。
宮裡頭就是這樣,一般而言不能互相搶活顯眼,但像豆沙這樣明顯比金桔她們高一層的,搶了她們的美差她們也說不出什麼來。
就算等豆沙回到九格院了,她們也只有繼續巴結的份。畢竟九格院裡的事,大多是豆沙和福貴說了算,除非白嬤嬤出來插手。
地位真是能壓死人的。
進了尚食局的大門,她掃了酸梅烏梅一眼:“你們找帝姬去吧,我還有些事。”
“諾……”酸梅烏梅一福,還未來得及問阮娘子住在何處,杏仁就已轉身走了。
兩個小姑娘面面相覷,轉瞬就升了恐懼——她們到底還在奴籍,衣着上都能看出來。在九格院的日子好過,可出了九格院就沒底氣了。現下杏仁扔下她們就走了……
她們只好自己找面善的宮女去問。
杏仁心裡來回來去地盤算掂量着,末了,去敲了女史陳綺的門。
陳綺這日不當值,知道她是雪梨身邊的人,便客客氣氣地邀她坐了。對她來閒聊的事也不見怪,畢竟宮女們閒來無事時互相拜訪挺常見的。
陳綺給她上了茶和點心,先說了會兒有的沒的,杏仁好奇道:“阮娘子從前既是尚食局的人,怎麼跟陛下認識的?我先前聽說是陛下主動調她去御膳房的,還道她是哪宮小廚房的人,時常有機會見到陛下呢。”
“這個啊,我也就知道個影子。”陳綺笑笑說,“好像她無意中碰到過陛下,後來不知怎麼就熟絡了。這事你該去問子嫺,她不是還在九格院嗎?她跟雪梨最好了。”
“這樣……”杏仁抿了抿脣,又笑問,“那阮娘子當年是什麼樣的人啊?廚藝很好?很聰明?還是很漂亮?”
陳綺:“……都沒有吧。”
她執盞喝了口茉莉花茶,吃着豬後腿肉烤成的的蜜汁肉脯,續道:“也就跟現在差不多,廚藝算不上頂好,人也不算頂聰明,更說不上很漂亮——能做到拔尖的人總共能有幾個啊?”
杏仁遲疑地點點頭,陳綺忽地一笑:“不過她性子挺好,會哄自己開心,也能讓別人高興。我們那會兒一個不小心就要挨罰,旁人都是自己悶着難受,就她和子嫺買些點心蜜餞便把自己哄好了,第二天該怎麼幹活便怎麼幹活,傷處碰得疼了就再塞口好吃的。”
這不是缺心眼兒麼?
杏仁腦海中不知不覺閃過了一句蔑語,轉瞬又把這句話強摒開了。平了平息,再問:“那……都說阮娘子剛到御膳房的時候,陛下可照顧她了,不止有錯不罰,還又是不讓早起又是喂點心的,這是真的還是假的?”
“當然是真的。”陳綺嘖嘴而笑,“我們那會兒才都十二三歲,冷不丁地扔到御前去,無依無靠的誰能活下來啊?唉,她命真好,後來的事我也聽說了不少,想來陛下是真疼她,換了旁人啊,都沒這福分!”
杏仁從陳綺房裡告辭之後,心裡沉極了。
只是宮女間無甚意義的嚼舌根而已,除去了解了一些阮娘子從前的性子外,她基本沒打聽到什麼有用的事。
但卻覺得陳綺每一句話都那麼刺心,哪怕其中大半都是她從前就聽說過的。
陛下是真疼她。換了旁人,都沒這福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