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梨就這麼又開心又有點擔心地開始了照顧阿杳的生活。
這麼一來,阿杳身邊的乳母自然都要住過來,宮女是悅和宮的便沒有動,從只從尚寢局另調了兩個十七八歲的大宮女補到院子裡來。
剛互相熟悉起來的小院裡一下又多了六個人,雪梨掰着指頭數怎麼住。
這三個院子的格局都是一樣的,正屋坐西朝東,中間是堂屋,左右兩邊可以住人,這就算是兩間。側邊,一邊是兩個臥房,另一邊是一個臥房加一個小廚房,這樣是三個住處。
也就是說一個院子裡是五間可住人的地方,三個院子加起來是十五間。
一人一間顯然是不夠的。雪梨就有點爲難,雖然兩人一間也仍舊很寬敞、比外頭大部分宮人住得都要好吧,可較先前的安排到底是不如了,會不會讓他們心裡不太舒服,她沒底。
躊躇了一番之後雪梨找白嬤嬤商量去了,白嬤嬤噙笑聽着她說完,然後特別爽快道:“姑娘您就別瞎操心了。我跟您說吧,之前您把倆院一分就不管了,具體的屋子是我安排的。本也沒讓他們一人一間,現在啊,好幾間都空着呢。”
雪梨驚喜交集,自然鬆了口氣。
白嬤嬤就知道她沒多想這個,但在她這個嬤嬤眼裡,這根本就是不可能忽略的事兒。
——她的身份只會越來越高的,這小院裡的人大概也只會增加不會減少。她大手一揮讓他們分院子容易,可真一人一屋了,以後怎麼辦?
總不能添幾個人就塞滿了、然後再去跟陛下說我這兒不夠住了您再撥個院子過來吧?
所以,正院裡,雪梨、子嫺、楊明全一人一間這個白嬤嬤沒管,他們仨也確實誰都不能跟誰住一屋——雪梨和子嫺倒是親近,但雪梨在院子裡的主人地位不能動搖。
倆側院裡白嬤嬤就自行替她安排妥當了。
南邊這側,是豆沙正屋、她住了個北屋,另外四個新撥來的丫頭住她隔壁,空了個南屋。
北邊,是福貴正屋,剩下四個宦官統住一屋,空了倆屋。
所以再撥來六個人也很好安排。白嬤嬤的意思,是讓祁氏帶倆尚寢局的大宮女住在雪梨正屋的南邊。那邊本是豆沙住的,挺寬敞的一間,現在讓這三個住過去也住得開,還方便她們幫着照顧帝姬。
另外三個奶孃呢,住在她們南院這邊空着的南屋就好。祁氏待阿杳最好只提拔她一個人就得,另外三個不用管。
在白嬤嬤看來,陛下能看在她們只是奉命行事的份上不追究她們教帝姬行大禮的事,就算她們命好了。
聽到這兒雪梨有點皺眉,她覺得這麼把四個奶孃分出高下對阿杳不太好,她們萬一互相存個嫉妒去給阿杳穿小鞋怎麼辦?她那麼點小又不會告狀,這跟她讓豆沙和福貴領頭是兩回事。
可是白嬤嬤說:“放心吧,那幾個真有不服也不敢拿帝姬出氣。能進宮當乳母的,全是一家老小都在皇城裡了,這邊一句話,外頭就能讓他們人頭落地,誰會搭上身家性命就爲出一口氣啊?再說,淑妃夫人都把榮辱拴在帝姬身上了,您當這幾個不是?她們待帝姬好了,帝姬才能記她們的好,這是一輩子的富貴,您當她們是傻的嗎?”
雪梨想想,覺得這話很有道理,但她還是反駁了一番。
她說淑妃夫人也不傻,還不是就辦了天怒人怨的事了?她覺得輕易地就相信這些人不行,嫉妒心真的是會逼瘋人的。萬一出了事、萬一阿杳爲此有那麼一丁點不妥,她就得後悔死,這又何必呢?
白嬤嬤算懂了,她這是有點“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的味道。
其實事情當真沒有那麼糟。不說這幾個人有沒有那個魄力搭上一家老小的性命吧,就算有,帝姬可是放在她的正屋住。
正屋還不止有她,還有祁氏和兩個大宮女一直住在那兒。換言之,帝姬就不可能只落在一個人眼皮子底下,旁邊那麼多人盯着,想給她受委屈可不容易。
不過看雪梨擔心成這樣,白嬤嬤就沒再說這話。想了想,改成讓四個奶孃住到她正屋南廂去,兩個大宮女住北院的南屋,一個白天當值一個夜裡當值,兩個輪着回來歇着就得了。
雪梨這纔算安了心,舒了口氣回房,驚訝地發現自己手底下已經有好大一班人馬了。
一個嬤嬤、七個宮女、六個宦官、四個奶孃……這個陣仗很嚇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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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晚上,四個奶孃就先到了。
雪梨便先和四個奶孃熟悉了一番,其實這四個人她都是見過的,只是只有祁氏跟她比較熟而已,另外三個是簡氏、陳氏、鄭氏,都比祁氏年輕三兩歲。
她帶着她們在房裡安頓好,尚寢局的人也到了。剛當值回來的蘇子嫺恰跟她們走了個前後腳,見雪梨含笑迎完了人就要帶去北邊,搶先一步道:“我帶你們過去。今兒帝姬也剛過來,雪梨你陪着她吧,別到處跑了。”
雪梨就由着她去了,片刻後蘇子嫺回來,扯着嘴角埋怨她:“你能不能有點自己在這兒是主人的意識?人你親自迎了,氣勢都沒了好嗎?奶孃也就得了,那兩位姐姐你讓豆沙領過去就算面子給得足夠。親力親爲的,你不累啊你?”
蘇子嫺在這種事上素來是比她通透些的,於是聽她這麼說,雪梨也不反駁。吐吐舌頭算認了錯,她倒茶給蘇子嫺:“是不是還得改名字?你剛纔帶着人就走,我也忘了,這改個什麼好啊?”
“她們自己也提這個來着。”蘇子嫺落座喝了口茶,剛放下茶盞,就見一塊綠豆糕遞到了旁邊,阿杳伸着小手笑望着她:“給姨吃。”
這是九曲十八彎後繞出來的關係。
雪梨當初跟何皎處得像姐妹,所以讓阿杳管她叫姨;子嫺又跟雪梨近,便也讓阿杳叫姨。
雖然是陛下點頭認可的吧,但每次阿杳這麼一叫,子嫺還是想笑。
於是子嫺邊笑邊把她抱到膝上,接過點心說了聲“謝謝阿杳哦”,然後又繼續跟雪梨說:“我覺得吧,這兩位姐姐你別給改名的好。豆沙她們是陛下撥給你的人,這兩個呢,其實是給阿杳撥來的——雖然阿杳年紀小,還是你做主吧,但是在這事上稍微分一下沒壞處。畢竟……畢竟阿杳的身份……”
她說到這兒就不再說了,生怕阿杳聽出什麼。
雪梨瞧着她的神色一想,倒是也懂了。
這不是要跟阿杳分親疏,是要把阿杳扶住。
阿杳到底不是陛下的親生女兒,這一點她們可以不在意、陛下可以不在意,但在旁人眼裡,卻是很容易因此看輕她的。
是以她們雖然不必刻意的顯出什麼看重,但在諸多小事上卻又不得不格外注意——有些小事,放在正經的帝姬身上,可能說不出什麼來,但放在阿杳身上完全有可能被揣摩出千奇百怪的花樣來。
比如給那兩個大宮女改名的事吧。
擱在天家帝姬身上,這事多正常啊?她小孩子一個,照顧她的人便做主把名字給定了,順理成章。
但到阿杳身上許就不是這樣。她若做了這個主,外人看在眼裡指不準就覺得其實阿杳這個帝姬可有可無,陛下這是藉着帝姬的名義添人伺候雪梨呢,所以雪梨自己做主就把名字給定了。順着這個思路自然愈想愈覺得阿杳並不要緊,以後會有多大的麻煩可就不好說了。
——聽上去好像荒謬得很,可人心不就是這樣?一人一個心思,哪個跟哪個都不同,誰也不敢說能把身邊人的心思都摸透了。
雪梨便真沒給那兩個大宮女改名。只叫了她們過來,問了本來的名字。
瘦高清秀點的那個叫清夕,個子稍矮兩寸、看着伶俐些的叫聽菡。
雪梨面上一派客氣,因爲二人年長,她就笑着問了聲“二位姐姐好”,而後又緩緩道:“兩位姐姐是陛下指給帝姬的人,這名字,我就不好做主改了。帝姬還小,咱也不難爲她改,兩位姐姐就給帝姬磕個頭吧,以後在這院子裡,咱互相照應着。”
二人相視一望,倒沒有什麼不快。蘇子嫺將阿杳抱到榻上放下自己便退到一旁避開,阿杳滿是不解地看着二人在面前跪下磕頭,也不太懂,等她們起來後就又伸手要雪梨抱:“姨,我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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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後宮裡華燈初上。
嬪妃們昏定完了,位份高的上了暖轎回去,位份低的爲顯謙遜就多是走回去。
好在後宮說大也並沒有多大,惠妃就吩咐宮女給這些小嬪妃一人備個手爐,免得凍着。
待得人走乾淨後她也打算回寢殿了。近來在讀個話本挺有意思,講的是江湖上的故事,和宮裡的生活完全不同,讀起來挺解悶。
可剛踏過寢殿的門檻,外頭候着的宦官就進來了,稟說:“夫人,淑妃夫人折回來了,說還有事要見您。”
惠妃蹙蹙眉頭,心裡大抵知道她是什麼事。不好拒絕,就叫人去請,自己也折回正殿坐着。
片刻後淑妃進來了,在側邊的位置上落座,一掃方纔當衆時的端莊淡泊,剛坐下眼眶便紅了:“求姐姐幫我……”
“是爲了帝姬的事。”惠妃也沒多繞彎子,語氣甚至不帶半點疑惑。
淑妃點點頭,哽咽道:“我也是好心。陛下待阿杳好,我想着過年了,怎麼也該讓阿杳表表孝心的。可是、可是到了陛下那兒……怎麼就成了錯了呢?罰我的俸祿我不在意,罰我身邊的宮女我也不多說什麼,可他索性連阿杳都扣在前頭不讓回來了,我……”
惠妃一擡手製止了淑妃的話,她實在聽不下去了。
她掌管着六宮,這種事陛下多不會瞞着她。今天前頭剛定下要把平安帝姬留在那兒,陳冀江就親自來跟她說始末了。
淑妃覺得自己冤,可連惠妃都想罵她。
急着讓小帝姬學行大禮表孝心許還能說是淑妃沒帶過孩子,一時衝昏了頭。可惠妃還聽說,帝姬在側殿裡哭得嗓子都啞了,淑妃也沒去哄上一鬨。
這像個當孃的嗎?
要不是看淑妃現在委屈成這個模樣,一多言難免當面起爭執,惠妃真想就這麼問問她:若平安帝姬是你親生的,你能由着她在側殿哭得那麼撕心裂肺嗎?
惠妃忍着這口氣,平了平息,溫和道:“這事你找我也沒用。陛下在氣頭上呢,那邊又已經安排下去了,這會兒就算我去前頭跪着求陛下把帝姬還給你,你覺得陛下就會聽麼?”
淑妃眼眶又一紅,咬一咬脣,不忿道:“那也不能由着阿杳就在前頭待着。我不跟姐姐說什麼皇子帝姬歷來都是在後宮撫養的虛話,可姐姐必也知道陛下這是把阿杳交給誰了——現在就這麼不清不楚地讓她帶着,來日再讓帝姬叫她一聲母妃,她家世再不濟也能把身份擡上去了,就那個賤|人……”
“住口!”惠妃凜然低喝,淑妃這話實在是太沒邊了。
惠妃蹙眉說:“咱不說是世家貴女,也好歹是大戶人家出來的。如今你可是什麼都說得出來,單憑這話,本宮就覺得陛下不把帝姬給你纔好!”
別教壞了孩子。
淑妃一聽,慌得坐都坐不住了。她趕緊起身到惠妃身邊,深深一福求她:“姐姐恕罪!我這是氣糊塗了。可這事姐姐真得幫我——說句實在的,姐姐您掌着宮權威望高,自然不怕什麼,我就只能指着着孩子日後能孝順我了。如今她路會走了、話也會說了,就這麼歸了別人,我……”
惠妃心說你指着她孝順你還折騰她?讓小孩子記你的情多簡單啊——你待她好她就對你親,可你這不是自己辦砸了麼?
但挑眉看看還在旁邊施着禮的淑妃,惠妃又不得不給她點個路出來,不然她不走啊。
於是惠妃想了一想,一喟:“這事啊,我看你這樣……”
淑妃站起身,低着頭洗耳恭聽。
“你現在,千萬耐住性子,什麼也別做,更別到阮氏那兒鬧什麼去。陛下把帝姬給她,你就先讓她帶着,平平安安的過一陣子。”她說罷語中一頓,瞧淑妃沒再急着爭辯,顏色稍緩,又說,“我看陛下把帝姬給她,一是疼帝姬,二也是爲給阮氏鋪路,那你就順着陛下的意思先把這路給她鋪了。過了年她也十六了,收到後宮來是也就是遲一天早一天的事,你耐心等等,等她順利進來了話就好說了——頂不濟了,也就是熬到她自己有了孩子的時候,她的心思投到自己的孩子身上,自然就顧不上平安帝姬,沒準都不用你去開口,她就主動把人給你送回來了。”
淑妃聽着,一邊覺得這是最穩妥的法子,一邊又覺得一點都沒底、就算有底也要等好久。
光懷胎就得十個月。再說,誰知道她什麼時候能懷上?或者,誰知道她有沒有那個福分能懷上?
現在後宮裡一個個不都是沒那個福分的?御醫說了陛下沒問題,那就只能是她們的事,太后爲這個都寫信斥了她和惠妃不知道多少回了,直言罵她們沒本事,誰知道阮氏有沒有這個本事?
淑妃心裡頭不安生,她想再求求惠妃,問個別的法子出來。但看看惠妃疲憊地揉着太陽穴的神色,也知道她這是委婉的送客之意了,心下再有千百句話也只好先咽回去,施禮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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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阿杳逗趣的日子過得挺快,轉眼就一個月過去了,年關近在眼前。
剛開始的時候雪梨還擔心來着,萬一帶阿杳真的讓她覺得很累怎麼辦——一累就容易覺得煩,她挺怕自己到時候也和淑妃夫人一樣幹出聽阿杳哭就不想理的事兒來,後來發現自己擔心得太多了。
阿杳你好可愛啊……
她每天一睜眼看見阿杳就是這麼個反應。這會兒如果阿杳睡着,她就可以捏阿杳白嫩嫩的小臉玩,爲這個她把指甲都剪了,就怕劃傷她。
而如果阿杳已經醒了呢,就更有意思了:雪梨就能看到她坐在屋裡子乖乖地用早膳,粥什麼的是奶孃喂着吃的,但包子一類吃着方便的,她已經是自己拿着就能解決了。如果她吃正吃着喜歡的東西,看到雪梨醒來,就會跑到榻邊,把手裡的東西一遞:“姨吃飯!”
特別大方!一點都沒有捨不得!雪梨好幾回被她這小模樣弄得心裡都化了,把她摟過來吧唧就在臉上親一口,然後阿杳愣愣,也不管自己嘴上是不是還沾着包子餡,伸着小手也要夠着親她。
這孩子真招人疼啊……
除夕這天,趕巧了雪梨歇着、蘇子嫺也不當值。
滿院的人就算聚齊了,不熱鬧一番白瞎了這年。衆人就打算自己慶一慶,豆沙會剪窗花,就帶着幾個宮女一起去剪,也不弄什麼繁複的花樣,就是紅紙疊一疊隨意剪來,五花八門的花樣就算看不出是什麼也不難看。
福貴那邊也有主意。這幾天下了兩場大雪,到現在都沒化,他就叫上其他幾個宦官一起在院子裡堆雪人去了,凍得手紅鼻子紅也不怕,偶爾還互砸個雪球,挺有意思。
雪梨和子嫺自然就擼袖子進廚房了。年糕餃子都可以做一些來,白嬤嬤在旁邊幫着和麪,也忙得不亦樂乎。
皮擀好、面調勻,子嫺不經意地擡頭往外一看,就拿胳膊肘拱雪梨:“阿杳又欺負魚香。”
雪梨聽言也一望……
阿杳你把它的肉丸子一個個嵌在雪人裡然後讓它自己往外扒拉可就欺獅太甚了喂!
而且福貴他們堆雪人堆得很辛苦啊!
於是雪梨陰着張臉出去把阿杳抱進來,叫奶孃去歇着,自己打溫水給阿杳洗了手,搬了張椅子過來讓她站上去:“來,姨教你包餃子哦,包完了一起吃,好不好?”
阿杳覺得新鮮,高興得要在椅子上蹦。雪梨趕緊把她按住了,免得摔着。
別說,阿杳學得還挺認真。小手雖然連筷子都拿不穩吧,卻還努力地把餡放在正中央,然後麼……
勉勉強強地有個餃子形,就是一個都站不住。麪皮封口處還都能看着有點餡露出來,倒是對口味一目瞭然了。
哦,雪梨還得挨個重新給捏一遍,阿杳手勁太小,根本就包不實在,估計下鍋就要成面片湯。
是以包的時候挺投入的阿杳,包完之後看看雪梨子嫺的、再瞧瞧自己的……
她就不開心了。
好難看……
反倒是雪梨挺滿意,兩歲的孩子頭一回包餃子,能出個形狀不錯啦!
於是她好生誇了阿杳一番,把阿杳誇得眼睛都亮了。然後她點了點,阿杳一共包出了十五個,就笑說:“姨先煮五個出來,給你父皇送去好不好?”
“好!”阿杳高興得一蹦。
子嫺和白嬤嬤:陛下您……新年大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