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梨原想當晚就到那小院去,先幫着一起收拾,然後直接住下。可她到那個小院的時候,各處已收拾好了。
前院本沒放什麼東西,眼下重新打掃了一番,又移了些盆栽放在廊下。因是冬天,盆栽沒什麼花可看,但因都是常青的樹,也挺爲院子增色的。
次進院子雪梨就路過過一回,知道里面各處都放着兵器,好像還有書。現下進去一看,放在外面的兵器都已挪到了屋裡,各屋則上了鎖。
第三進院子就是先前“指揮使”拽她去上藥的地方了。放藥的那間屋子也鎖了,其餘則都開着,雪梨四處逛着,正屋裡的傢俱一應俱全,顯然都是新的,是剛添進來。兩側廂房是給同來的宮人住的,東西也全但比正屋簡單許多。可再進了院門左右兩邊的屋子,又都是佈置精緻得宜了,爐子將屋中烘得暖融融的,讓這兩方不大的屋子叫人一看就覺得舒服。
正在裡面收拾書架的宦官告訴她:“這兩間是給御醫和太醫的,陛下說就讓他們在這兒住下,但離正屋太近又不合適。”
安排得好細!
陸夫人自己是住正屋東側那間,雪梨住在西側,中間隔了個堂屋——類似於她和豆沙的住法。次日陸夫人到時,她才發現除了她以外還差了二十個人過來,十四個宮女六個宦官,其中有六個年長女官是尚寢局和尚儀局調來的,其他都是御前的人,讓雪梨比較吃驚的是徐世水居然也來了。
他們一個個都神情恭肅,弄得陸夫人看着都比昨天嚴肅了。
扶着陸夫人進了屋,直接到榻上落座,陸夫人看起來懨懨的,雪梨笑道:“夫人,有剛送來的蜜餞,偏酸偏甜的都有,奴婢去取些來?”
話音剛落,身後一個聲音斥說:“你是哪兒調來的!沒規沒矩,這麼多話!”
雪梨訝然回頭,便見徐世水招呼着六位女官一起出去了,這廂何皎一握她的手,只作沒聽見那女官的話:“桃脯有沒有?我愛吃桃子。”
“有!”雪梨清脆一應就跑去給她去果脯了。
正屋外牆邊的陰影下,徐世水對六個女官沒好臉,冷睇着方纔說話的那個輕笑:“幾位也都是有資歷的女官了,有點眼力見兒。那個小姑娘,幹活歸幹活,出了錯我師父都不敢說重話,輪不到你們指點她。”
六人齊一驚,互望一望,尚儀局的司贊黎氏怔然道:“這位是……”
哪兒召進來伴駕的貴女?還是有什麼別的來頭?
“多少聽說了吧,紫宸殿多了個御膳女官。”徐世水淡瞧着幾人的面色從驚訝轉爲了然與驚訝並存,一頓,續道,“阮氏雪梨,就是她。”
……如雷貫耳!
六個人都不吭聲了。原以爲這方院子裡是徐世水權力最大、她們六個商量着來,其他宮女宦官都是聽吩咐的,看來想得太美。
黎司贊和尚服局尚服女官交好,心裡更清楚,陛下爲這阮氏專門調了個針線宮女過去。在這之前,別說給別的女官了,御前都沒專門要過針線宮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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取了趟蜜餞,雪梨就發現屋裡氛圍好像有點……不一樣了。
大半日下來,她發現自己沒事幹。
髒活累活重活有其他的宮女宦官做,要拿主意的事有徐世水和六位女官。陛下要她來,似乎就是個擺設?!
她要管的正事基本只有問問陸何氏有沒有什麼特別想吃的,然後知會御膳房去。除此之外的時間就成了全屋一起看她憋得難受,陸何氏看不下去的時候就會直接叫她到跟前說說話,一副把她當小妹妹哄的口吻!
然後雪梨心裡就犯嘀咕啊。等到陸何氏用晚膳的時候,她趕緊把徐世水拽出去,問他:“大人大人……我這樣是不是特別不好?可在屋裡子誰都不說話,我實在悶得不行,要不我在外面候着吧!”
徐世水一聽,捂嘴就笑了,轉而又板起臉來:“可別。你知道御醫怎麼說?陸夫人身子虛而且積鬱成疾,把御醫都嚇着了,說沒見過情況這麼差的孕婦。你啊,該怎麼着怎麼着,迫着陸夫人找你說話挺好,你能主動跟她聊天去更好。我看陛下也是覺得你活潑才讓你來,要不然……”
徐世水趕緊把話吞了。他本來想說“要不然,他才捨不得你不在御前待着呢!”。
雪梨倒沒注意到他話突然斷了,認真掂量着他剛纔說的,然後悶頭就回屋去了。
陸夫人情況那麼差啊,那她一定努力讓她開心!
晚膳是御膳房直接備的,陸夫人只點了個爽口的拍黃瓜。雪梨進去時一看,一桌子菜都沒怎麼動,她就搭着拍黃瓜吃白粥——這也只吃了兩三口,可見胃口不好。
“夫人。”雪梨一喚,何皎擡起頭,她上前伸手就幫她盛湯,笑說:“這個魚湯是阿婉姐姐做的,她是教我的女史,做魚可好吃了,夫人嚐嚐?”
何皎接過碗舀了舀,卻是皺眉,歉然苦笑:“我實在是吃不下這些。自己也知道光吃清粥不頂用,但別的……就是咽都咽不下去。”
雪梨看看桌上,葷素齊全,連顏色都很豐富,看上去可誘人了……
可她站在陸夫人的角度想想,懷着孕,肚子裡有個寶寶和胃口頂着,吃這些可能是堵得慌。
她便不再多勸,把一道糖醋小排端近了,說:“這個是酸甜的,不腥不膩,夫人吃得下就吃一些,若吃不下……奴婢明天跟御膳房說一聲,做些開胃的東西來!”
於是這頭一頓飯吃得很勉強,從第二天開始,何皎莫名地開始一看膳桌就有些胃口了……
早膳的豆漿磨得比較淡,加少許糖後變得清甜。小餛飩一碗六個端過來,薄薄的皮能透出餡心的顏色,雪梨一挽袖子,豪氣萬千地拎起醋倒進去,頓時醋香席面!
午膳又上了道魚湯,不過這回是酸菜魚。何皎仍是對魚肉一看就反胃,但和着酸菜一起倒還是吃了些。
——這東西實在下飯,幾片混着魚肉的酸菜往碗裡一擱,吃乾淨時米飯也不知不覺少了小半碗,滿屋宮人都面露喜色。
晚膳雪梨做主上了涼麪,挑的綠豆麪,做出來看上去比較舒心。端進房時陸夫人一看就笑了:“倒是有日子沒吃這個。”
“奴婢幫夫人拌!”雪梨當仁不讓,巴掌大的小碗裡盛好兩筷子面,而後加了醋、加了一點點辣椒,怕陸夫人覺得麻醬膩口便沒放,然後舀了一勺肉末酸豆角、又夾了一筷子魚香肉絲。
這魚香肉絲可平日做得不太一樣,減了辣、多放了酸甜,裡面的東西都切得更細三分,這樣拌麪方便。而且多放了些清脆的筍絲,酸甜的吃着也舒服。
何皎一連吃了兩小碗,雪梨心裡竊喜。這碗不大,如果她能吃四小碗下去就差不多是正常的飯量了。
見她吃完將空碗遞過來,雪梨轉身就要再去盛,卻被她拉住:“夠了夠了。”
“……”雪梨垂頭喪氣。
何皎搭着她的手站起身,先漱過口,而後去榻邊坐下,拉着她也坐,見她沒精打采便道:“多謝你啊……我之前總吃不下東西,自己也急。郎中說總這麼下去,這孩子可能就活不下來,現在……”
她眼中倏爾閃了一抹狡黠:“等他出生,讓他謝你救命之恩去!”
雖然知道她在哄自己,雪梨心情還是好了點,長長地籲出一口氣來,起身向她施萬福:“奴婢先回紫宸殿覆命去,晚些再回來。”
“去吧,告訴陛下我什麼都挺好的便是。”何皎笑笑,又說,“晚上冷,多加件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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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梨踏着夜色回紫宸殿,一路上不知自己在想些什麼。離長階不遠的時候,莫名其妙地重重嘆了口氣,擡起頭,見殿中的暖黃燈火映出來,再仔細瞧瞧,一個身影在殿門前負手而立,好像正看着她。
她垂着頭走上去,福身:“陛下。”
“猜你快回來了。”皇帝一哂,擡手一握她的耳朵,“都凍紅了,倒是正好。”
什麼正好?
雪梨愣愣地跟他一同進去,他走到側旁,拎起放在椅子上的一抹白遞給她:“生辰禮。還差幾天,你先穿着好了。”
是件毛茸茸的斗篷,通體潔白,雪梨望了望,避開目光:“兔子毛嗎……”
她對兔子的記憶真是很深啊!謝昭無奈一笑:“那得用多少隻兔子?是朕去年秋獮打了幾隻白狐。”
陳冀江在側旁屏息不言,默默心疼:陛下您出手真大方!
那幾只狐狸都不大,但狐皮的品質難得一見地好,又厚又軟又白。可即便是這樣,愣是放了一年多都沒有哪個嬪妃開口說要,連麗妃那個不長眼的都沒幹吭聲。
——原因在於,陛下打這幾隻狐狸的過程挺驚險的。
狐狸受了驚在山林裡躥得快,那條路又並不平坦,皇帝剛給弩搭上箭,馬恰被什麼東西刺了腳,吃痛就把人甩出去了。皇帝短一驚後倒沒慌神,藉着力順勢滾出去時幾道白影恰從眼前晃過,下意識地猛扣懸刀。
“嗖嗖嗖”幾箭出去之後白影不動了,他心滿意足舒了口氣,猛一擡頭才發現旁邊一塊巨石棱角尖利!
剛纔再往旁邊多滾兩寸,頭撞在上面就算不磕死也得血濺三尺。
這事傳開,誰敢來討這差點讓陛下頭破血流的皮子啊?
然後就給了雪梨了。陳冀江撇嘴:還被她誤認爲是兔子毛!浪費,真是浪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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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昭繞到她身後,將斗篷展開,直接披在了她身上。
雪梨覺得肩頭一沉,連忙回身:“陛下……”
他又正好給她繫頸前的繫帶。
雪梨:“……”不敢動了。
她一發傻發愣就顯得乖乖的,於是謝昭繫系帶系得意猶未盡,看看她,又伸手一抻斗篷後的帽子給她戴上了。
帽子戴得太靠前,毛茸茸的狐皮往下一塌遮住了一截視線。雪梨擡手撩一撩擡眸望。原想問“合身麼?”,卻被他的微怔弄得也一怔。
在她水眸擡起的一瞬,謝昭覺得心都酥了——眼前的姑娘比他矮一頭還多,被厚重的白毛攏在底下,剪水雙瞳明亮亮地望過來,好一個粉雕玉砌的……
白、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