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送走宗德、宗紅兩人,宗明道長讓成安把門下弟子都叫來了重山殿外殿。說是都來,但宗明道長坐下統共也不過七個弟子。大弟子成安入門最久,性情也最似宗明道長,一進殿中看見宗明道長的神色,心中便猜了個七七八八,“師父,您又被宗德師叔和宗紅師叔欺負了?他們是不是又把爛攤子丟給您了?”
“這回倒是算不上爛攤子。”沒了外人,宗明道長也不擺譜了,盤腿坐在墊子上,招呼幾個弟子圍了過來,“是你們前大師伯交託的事,他有個弟子,你們也見過吧?”
“那個每年中元節來咱們萬華觀送節禮的小孩子?”成安有些印象,也不知道大師伯是個什麼毛病,那麼多寓意好的節日他不派弟子來送禮,偏偏中元節這麼個人人慼慼地日子讓弟子來送禮,不過好在送的都是保平安的道符、亦或是些護身的法器,他們重山殿的人個個道法低微,這些便都成了緊俏的東西。
故而不止成安,便是最不愛說話見人的老七成材也記得郭初景,只見他撈出掛在脖子上的桃木符,道:“他、好。”
“老七喜歡他?”宗明道長探頭問,言語中不禁有些引誘之意,“那孩子好像和你年齡一般大,也跟你一樣不太愛說話,你說,讓他來重山殿賠你玩好不好?”
“師父——”老三成茗看不下去了,“您是想收留大師伯的弟子來咱們重山殿裡生活?”
意圖被戳破,宗明道長微咳一聲,顯得有些不好意思,“這是你前大師伯對我最後的交待,而且......”
“而且什麼?”成安道,“師父您快說,都是咱殿裡的人,有什麼不能說的。”
“而且這回你們師父我能平安回來,還要多虧你前大師伯和他那個小弟子。”宗明道長想讓自家這幾個弟子接受郭初景,那麼之前在長明山發生的事勢必就要交待清楚。
然而即便如此,宗明道長也絕不會因他一人欠下的人情而棄殿中弟子性命於不顧,“......不過那孩子救我一命乃是其一,且這件事於你們並無關係,你們大可不放在心上。爲師想收留他,原因有二。一是郭家產業,說是我們代爲掌管,其實這些年來郭家大掌櫃經營的很好,我們純粹是每月拿紅利即可。這紅利便是郭家給我們照顧他們小公子的酬金。二是,郭家那個孩子本事確實厲害,說句良心話,咱們萬華觀裡論修爲,沒人比的過他,我讓他來咱們殿裡,也是想讓他指導你們一二。”
宗明道長又拿起桌子上的信遞給成安看,“但是萬事都有陰陽兩面,有益處自然便有害處。郭家這孩子的命格,委實不好。”
“天煞孤星?”成安讀完信,眉頭蹙得很深,“若是把我們都剋死了怎麼辦?師父,這不行,我們窮點就窮點,不能爲了點錢不要命。再說我們七個大老爺們,隨便去山下找點活做都能養活自己。我不答應!”
“你下山去找什麼活?”宗明道長一巴掌呼向成安的腦袋,“還嫌上回跟老二丟臉丟的不夠大?!”
“師父,弟子也不同意。”老三成茗淡淡開口,“如此孤絕之命格,根本沒有破解之法。”
“關於這點,其實爲師也深思熟慮了一番。”宗明道長眼中閃着精光,“老三你看啊,郭家那孩子父母雙亡時他八歲,如今大師兄坐化,他是一十有六,你說這會不會跟他的命格有關?或許是八劫的命數呢?若真是如此,他在咱們道觀只待四年,便是有些小災小禍,爲師亦覺得這買賣甚爲划算。”
所謂八劫,即逢八便會遇到大劫難。普通人中也會出現八劫,但是普通人的八劫通常都會有破解之法。便是不能破解,亦不會像郭初景這般孤絕。
“還是太危險了。”成茗擺弄着手中的摺扇,開開合合,顯然是有些動搖。
見狀,宗明道長循循善誘道:“老三啊,爲師知道你一向對修習道法興趣不大,初景那孩子若是來了,你便也可放心赴京趕考,說不定還能趕得上今年的秋試......”
老三成茗擺弄摺扇的手一緊,‘啪’的一聲合上摺扇,冷着臉道:“師父您不用說了,弟子不同意!”
宗明道長:糟糕!忘記他這個三徒弟是最要迂腐面子的人了!
踢了鐵板,宗明道長呵呵笑了兩聲,道:“那,此事再議,他日再議。爲師還有一件事想要告知你們。”
“何事?”衆弟子齊聲問,神情不一,探究、戒備、懷疑、無奈、認命...等等皆有。
“爲師想收個徒弟。”
“......”
此言一出,重山殿裡霎時間又是一靜。片刻後,成安起身,“師父,午飯時間快到了,弟子先去做飯。老二,你來燒火。”
“好的,大師兄。”
成茗道:“弟子也告退。”
接着老四、老五、老六,連着老七也默不作聲的跟在幾個師兄後面起身離開。
“你們這是什麼態度?都給我回來!”宗明道長氣得跳腳。這一個個的,慣的都要反了!
成安此時已經走到了殿外廊下,聞言便回了一句:“師父,只要您新收的小徒弟願意來咱們重山殿吃糠咽菜,弟子保證,絕不把他攆出去!”
“你個渾小子!”一隻鞋從重山殿裡飛了出來。殿內,宗明道長卻撫着鬍子笑了,“哼,小兔崽子,等那個小丫頭來了,誰欺負還不一定呢!”
——
宗明道長打聽得很清楚,依長明山學堂先生所言,那小丫頭從出生時就愛闖禍,等會說話以後更是不得了,經常和小夥伴玩着玩着就冷不丁嚇人,說人身後有鬼,害得她爹孃經常滿村跑,向人孩子父母送禮道歉。
可如今依宗明道長看,那小丫頭可不是胡言亂語嚇人,而是先天便開了靈眼,可視鬼神。着實是塊修道的好苗子啊!
向嶺華殿借了輛馬車,次日一早,宗明道長帶着成安和成錄一同趕往了餘家。第二日黃昏,馬車晃晃悠悠地停在了餘家大門外。只是宗明道長剛一下馬車,尚未顧得上擺譜,便有一婦人瘋癲癲地衝了過來,“大師!大師!您可算來了,您一定要救救我家翠翠!”
似乎是聽到了婦人的喊叫,不一會兒,村裡的老老少少便都圍了過來,“大師,求您救救俺家狗蛋!”
“道長,救救我家的二娃、三娃!”
“道長......”
“大師!”
宗明道長自任萬華觀觀主以來,還從未受過如此敬仰。心下不免發虛,但是面上卻鎮定的很,拂塵一揚,道:“諸位暫且不要着急,村長可在此處?”一句話說地是抑揚頓挫,中氣十足。
村裡百姓顯然十分受用,彷彿找到了主心骨,幾近混亂的人羣漸漸安靜了,一個身着青色長衫的老者從人羣裡走了出來,顫顫巍巍地拱手作揖:“道長,老朽、老朽便是我們餘家村的村長。道長,您可一定要救救我們村裡的孩子啊!”
“村長且放寬心。”宗明道長虛扶住村長:“貧道定會用盡畢生所學來救您村裡的孩子。不過,貧道日夜趕路連口水都還沒喝,咱們不妨找個地方坐下談?您也好將這村裡發生的事與貧道說詳細些。”
“好好,是老朽疏忽了。”村長忙轉身對先前衝過來的婦人道,“翠翠娘,正好離你家近,你快去收拾收拾,給道長上壺茶。”
“噯,我這就去!”婦人捋了一把鬢角的碎髮,掖到耳後,竟是劉嬸。
進了劉嬸家,宗明道長往隔壁掃了一眼,問村長:“旁邊這家可是有一雙兒女,名喚餘堂、餘庭?”
村長一愣,“道長您怎麼知道?”話落忽地瞪大了眼睛,“道長神機妙算,乃神人也。是老朽糊塗了,不該問問此愚鈍之言。”
“無妨。”宗明道長笑道:“我怎的瞧着隔壁像是無人在家?”
“前些日子,織孃的父親亡故,他們一家應該是去漁村守頭七了。”劉嬸端茶進堂屋,正巧聽到宗明道長問話,說罷這纔想起織娘一家對餘家村發生的事丁點兒不止,忙對村長道:“對了,村長您快派人去漁村給織娘一家報個信兒,讓他們一家先別回來,可不能讓餘堂、魚庭兩個孩子也中了邪。”
然而劉嬸話音剛落,院外便有人喊了句,“餘大哥回來了!”
正是餘父和魚氏守完頭七,帶着孩子回來家中。
緊接着又有人道:“餘大哥,你家小子怎麼了?還讓你扶着,這是守靈堂跪的腿麻了?庭丫頭也沒撐住啊,平日裡皮地像個猴子,今兒倒是在織娘懷裡睡的香。”
誰知道這人隨便一句話,卻讓魚氏再也忍不住眼眶中的淚,“庭兒,庭兒你睜開眼看看孃親!孃親再也不打你罵你了,孃親天天給你做你愛吃的小籠包,你想吃幾個吃幾個,孃親再也不拘着你......”
“餘先生,”這時站在餘向朝身旁的少年開口道,“我扶着餘堂,您去照顧令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