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瘋長的枝椏忽地停住了,四周颳起寒風,刺骨。
郭初景握住星流劍,剎那間消失在魚庭眼前。透過結界,魚庭透過倏然停滯地枝椏只能看到一道黑色殘影。於是寒風彷彿停下來了,樹葉也不再晃動,天地安靜極了,她的耳邊只留下自己撲通撲通的心跳聲和利劍刺破血肉的聲音。
真奇怪,她想。從前看主人打架的時候,她沒這麼奇怪的感覺啊。嗯...大約她那時候還只是個珠子,沒有人身的緣故?而且六界裡有幾人能是主人的對手呢,每個來找茬的人幾乎都被主人虐成了渣渣,她看得多了,自然也覺得沒意思。不像初景哥哥,每回都能奄奄一息。
......
然而這次,郭初景沒有奄奄一息。
女樹妖驚詫地看向眼前這個黑衣少年,她的胸口插進一柄劍,利劍刺透她的身體,有什麼黏糊糊地東西從身體裡汩汩往外流...“不可能?”他怎麼可能突破她的重重禁制,萬千根枝椏化作的利劍,他怎麼可能衝過來?絕不可能!
可是世上,有什麼是絕不可能?
女樹妖瞧見無數根枝椏斷裂,被削成一片一片,飄飄灑灑,自高空中落下。遠瞧着,像是黑色的雪花。
“你怎麼能...怎麼會...”女樹妖眼神似要把郭初景千刀萬剮,“一個區區小道,怎麼可能在老身靈海里行動自如?!”
“忘川河水。”郭初景輕輕吐出這四個字,而後眉眼微斂,抽出樹妖身上的星流劍。被血水浸染的星流劍,瞬間光芒大盛。
女樹妖瞪大眼睛,不可思議的看向郭初景,卻只說出一個“你”字。
忘川河河水,來自冥界,是世間最爲陰煞之水。六界之中,獨有一人不怕它。天界,雲淵。
他是天煞之星,是六界之中災難苦煞的化身,最爲陰煞之水,澆在他身上,不僅傷不了他分毫,還會被他所吸收,爲他所用。相傳,雲淵曾毫髮無傷地穿過忘川河,甚至嚇得河中小鬼紛紛逃散。
“...你是天界雲淵?”女樹妖問,語氣有些顫抖。若真是天界雲淵轉世...女妖眼底閃過惶恐。
郭初景卻只奇怪的看了樹妖一眼,當她是在胡言亂語。他鬆開手中劍,那劍卻是一個有靈性的,只見它在空中飛快的飛了幾圈,而後忽地朝南方飛去。
女樹妖神色一慌,強撐着口氣跟了過去,“不!不!你們不能傷稚兒!”
女樹妖將自己的靈海綁在了她兒子的屍體上,她猜到那劍要飛去哪裡,她也知道那黑衣少年想要強行撕破她的靈海,就像他撕破林兒的靈海那樣!可她不允許,她絕不允許!她要救她的孩子,沒有人可以阻止她!沒有人可以傷她的孩子!
郭初景看到那具乾屍也是一愣,星流劍遂在那堆黃土周圍停了下來。
女樹妖這才鬆了口氣,身子一軟,跌在黃土前。黃土裡是她的親生兒子,黃土外是她的養子。她不甘心,她明明可以救活她的兩個孩子,明明可以......只要得到那個小丫頭的靈血......
“我只是想救我的兒子。”女樹妖突然啜泣起來,她垂着頭,擡手顫顫巍巍的收起了殘餘在四方的槐樹枝椏。
但女樹妖不知道,魚庭其實早就鑽空子跟過來了。她站在郭初景身側,輕輕拽了拽他的衣袖,示意她在他身邊。
“是人,是他們許家人害死了我的孩子,我只是想救我的孩子,我只是想救他...”女樹妖喃喃重複着這幾句話,趴鬼在黃土旁,看起來甚爲可憐。
郭初景卻不耐煩地皺眉,手腕微轉,便要催動星流劍,魚庭又拽了拽他的衣袖。
她想聽一聽故事。她許久沒聽故事了。
“可是我的血,也救不了你孩子。”但聽故事之前,她先要保證這個故事沒有意外。
郭初景撤掉她身上的隱身符。
女妖淚眼朦朦的看向她,梨花帶雨,讓人油然而生一股保護欲。可魚庭不爲所動,竟然席地而坐,坐姿頗爲瀟灑。
“無魂之人,何來重生?”魚庭甚是老道地嘆了一聲,“你只留下一具乾屍,有何用?”
女妖沒聽明白魚庭話外之意,但是“乾屍”二字顯然戳到了她的痛楚,“當年老身生下稚兒之時,不過是一直初入人世的小妖,法術不精,纔會被那幫惡毒之人殘害到如今這般地步!”女樹妖一聲苦笑,“都是老身的錯,老身當年太過相信他們凡人,卻不知他們的那顆心那樣黑!當年我幫他們許家發達,他們許家卻請來道士,把我的稚兒放在火陣之中,生生燒死我的稚兒!”
“那他們確實過分。”
“是!他們都該死!所以我把那個道士和那個毒婦都殺了!”女妖眼中閃過恨意,“我要讓許家人生生世世不得安寧,讓他們一生都活在恐懼之中!”所以她留在許家,這幾百年來,每一世的許家人總有一個回死於非命。
“這也是你把真正許少臨的魂魄給燒成了灰燼的理由嗎?”魚庭問,臉色難得正經,甚爲罕見:“何必對無辜之人下手?”
“無辜?不,他們許家沒有人無辜!而且,”女妖突地大笑,“誰讓他是那女人投胎轉世後生的孩子!那個毒婦!我本來想放過她,可她投胎轉世還是嫁到了許家,還來我眼前晃悠,是她自己找死!”
魚庭眼簾閃了閃,這故事她不想聽了。她從崔老兒那裡聽過幾個類似的,不是什麼好故事。她站起身,“你想用我的血召回你兒子的魂魄,然後再重新給他找具肉身是不是?”
女樹妖一怔,驚訝地擡手看向魚庭,半晌,她才道:“是。”而隨着她的聲音響起,女樹妖突然撲向魚庭,抱着她橫飛向黃土堆。她手掌變成一柄利刃,想要刺進魚庭的心臟,然而星流劍更快,刷地一下砍斷了女樹妖的手。
“啊——”女妖一聲嘶吼。
魚庭狼狽跌在黃土堆上,好在身上沒受傷。
魚庭卻不生氣,只是搖了搖頭,從地上站了起來,邊拍身上的土,邊道:“我以爲你聽懂了。”
女人惡狠狠的擡頭看她。
魚庭道:“既然你沒有聽懂,那我便再說得詳細一些吧。方纔我說,無魂之人,何來重生?意思便是,你的孩子,他的魂已經從天地間消散了。況且,莫說我的血根本不能召魂讓人重生,便是我的血真有你心中想的那般用處,能幫你在這茫茫人世間召回你兒子的魂魄,助他重生。如今,也已無用,因爲你的兒子已經沒有魂魄了。他從天地間,徹徹底底的消失了。”
魚庭反覆告訴女妖,她的兒子已經沒有魂魄。
“不可能!”女人咬着牙,“你不用用這種話誆騙老身!老身雖找不到我的兒子,可他還活在這世間,老身知道!”
“呵。”魚庭無奈地笑了,“我誆騙你作甚?我是心地好才告訴你真相。嗯...在告訴你一件秘密,你那個兒子的魂魄還是你親手燒成灰燼的。”
女人渾身血液漸漸發暗,趨近烏黑,聽到魚庭的話,她根本不信。
“老身毀的是那個毒婦生下的兒子,他跟老身沒有任何關係!”
“怎麼沒有關係?”魚庭雙眼黑亮,“不都是許家的兒子?”
女人豁然擡頭看向魚庭。
“咦?難不成你不知道我其實來自冥界?”魚庭故意皺了皺眉頭,“我以爲你想用我的血救你兒子,已經將我的生平來龍去脈都查了一番呢。”她認真盯着女人,“生死簿嘛,冥王殿下交給崔老兒看管,我與崔老兒是好幾千年的好友了,我平日裡沒事兒便會翻上兩頁,不稀罕的。”
女人噗地吐出一口鮮血!眼睛瞪地渾圓看着魚庭,瞧着就要嚥氣。
郭初景暗道不好,女人若是死在她的靈海里,這片靈海便死了。靈海若是死了,便是星流劍也無法強行破開。郭初景伸手撈起魚庭,而後急急命令星流劍穿透黃土堆裡的那具乾屍。
下一瞬,他們便回到了洞穴之內。女人也在這時嚥下最後一口氣,乾屍倒在她身旁,“許少臨”...也倒在她身旁。
洞穴裡的一切突然開始坍塌。
郭初景放下魚庭,急忙跑到被困的宗明道長身邊,一劍砍斷他身上的藤條。
“快走!快走!這裡快要塌了!”能開口說話的瞬間,宗明道長大喊着要往外跑。
郭初景拿着星流劍將洞穴砍出一道口子。
......
離開許府的時候,林軒閣裡的老槐樹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枯黃,葉子一片片掉落,樹根漸漸腐壞,而後轟然倒下,砸向了林軒閣的牆。
“牆塌了!”
“快去找夫人...”
“來人呢,進去救少爺...”許府亂成了一鍋粥。但是這些都跟魚庭他們無關了。
片息之間,魚庭便把宗明道長和郭初景帶到距離許府百里之外的一條河邊。
“你方纔...”郭初景覺得在樹妖靈海里的魚庭有些不太像她平日不着調的性子,“對樹妖說得話是真的?”
“嗯,什麼話?”魚庭一臉茫然,她對女樹妖說了挺多句話的,“你是問哪句?”
郭初景頓了頓,這姑娘說傻就傻...
“她的孩子。”
魚庭沉吟,“那是騙她的。”
郭初景沉沉看向她。
“哪有那般巧的事?”魚庭背過身看着流淌的河水,語調仍像從前一樣帶着三分漫不經心:“我只是覺得她太過分了。那些傷害過她的人,她要怎麼報復,怎麼去解恨都好。可那個孩子確實太無辜。那是個跟許家和樹妖完全沒有恩怨的孩子,崔老兒說,那孩子原是從冥界小鬼去人間歷練的,十生十世,他在人間從未做過惡事,甚是給冥界長臉面。冥王殿下見他爭氣,特意給了福祉,召他回冥界殿前當差。”
“據說押他回冥界的那小鬼差是他幼時夥伴,剛把他帶入黃泉路的時候便把這好消息告訴他了,他很開心。可在離冥界大門沒幾步路的時候,卻突然有人召他的生魂回去。他只差一點,就可以不回人間。只是他這一世壽命本就沒有過完,既然有人招了,冥界便也沒有強留。誰想到...”
誰想到,這一走竟是連一絲魂魄都沒留下。
“你們在說什麼?”宗明道長很是不解,這小丫頭說得什麼呀,神神叨叨的,怎的還扯上冥界了?還有什麼冥王殿下?冥王殿下是他們這等凡夫俗子能輕易議論的嗎?!
“無事。”郭初景低頭道,“我想起放在藥房的藥還沒有拿,我們先回顧氏醫館拿藥。”
魚庭點點頭,轉過身來,笑了:“對,先去給哥哥拿藥。”
宗明道長還不死心,郭初景是個冷麪臉的,定然不會與他細說。他便湊在魚庭身邊,不停地問魚庭,“...小丫頭,你們突然消失到底去了哪?發生了什麼事?”
魚庭被他問地甚煩,“我方纔胡言亂語的,瞎編了個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