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六, 清晨。
前一天是元宵節,熱鬧非凡。街道上仍能看見昨日繁華殘留下的影子。郭初景懷揣着滿心的柔軟離開柳福巷。向來清冷的臉上是止都止不住的笑。
白霧茫茫,周遭一片灰撲撲的, 天色不算太好。他的心情卻跟天色正相反, 心頭彷彿泛着白光, 有點炙熱。
直到他回到郭家。
看見倒在郭家大門外的守門小童, 看見一灘又一灘的血, 看見院內橫七豎八躺着的屍體......郭初景遍體生寒,臉上再露不出半分笑意,只有體內的血, 從滾燙變得冰冷,又從冰冷變得滾燙, 反反覆覆, 折磨地他面無血色。
天煞孤星, 一生孤寡。
他的存在,只會給身邊的人帶來毀滅。
郭初景來到書房, 昨晚他還和郭老管家說話,可三個時辰,僅僅三個時辰,他再回來,郭家變成一座廢墟, 郭老管家毫無生氣, 成了一具冰冷的屍骸!郭家上下近百口人, 連着府中下人小廝全都被人挖了心!
爲什麼!
爲什麼要讓他存在於世!
郭初景仰頭望天, 雙眸血紅, 寒意冰冷刺骨。
......
夜裡天色陰沉沉的,魚庭揹着小包袱來到三師兄府上接人。她本以爲三師兄一家肯定已經歇息了, 本想悄無聲息的帶走師父和小七師兄。然她落在三師兄府上的時候,竟發現三師兄府上燈火通明,只要有人住的屋子便都亮着油燈。
師父和三師兄、小七師兄都聚集在後院的八角亭裡,亭子上用紅繩串着圍了一圈道符和鈴鐺,夜風一吹,叮叮作響。
魚庭:“......”
“師父,你們這是在作甚?”
“庭丫頭!你來了!”宗明道長昏昏欲睡的眼睛在聽到魚庭的聲音時忽地亮起,“快快!老三,你把近日發生的事說給庭丫頭聽聽,庭丫頭肯定有解決的辦法!”
三師兄成茗卻沒有立刻聽他師父的話,目光在魚庭身上落了一會兒,問道:“身體可好些了?”
“無礙,已全好了。”魚庭把小包袱往石桌上一撂,霸氣道:“發生什麼事了三師兄儘管說,誰欺負你們了,我定然給你們報仇。”
雖然餘父和魚氏養了魚庭許多年,但魚庭的性情卻大部分都隨了主人鳳清,有些霸道,極其護短。她身旁的人,輪不到別人欺負。
宗明道長了解她的脾性,見成茗還是猶豫,索性自己告訴了魚庭,“前日成茗府上的守門小廝被人挖了心,大剌剌地掛在了成茗府門口。”
“什麼?”魚庭眉心蹙起,“妖鬼所爲?”
宗明道長吹着鬍子,“我看那小廝身上的爪痕不像是人的,八成是什麼妖怪所爲。”
也可能是鬼。
魚庭想到了劉嬸,挖劉嬸心的人是二重攝魂鬼。攝魂鬼挖人心毫無道理可言,且她自焚於靈火鞭下。千幸萬苦才修煉到二重攝魂鬼,竟會選擇自焚而亡。此舉甚爲怪異。
“不止我府上的小廝被人挖了心,朝中許多大人家中的僕役小廝都挖心掛在府門前,甚至......還有人家被滅了門。這幾日朝堂上下人心惶惶。聖上讓大理寺與刑部共理此案,務必儘快查個水落石出。”見宗明道長已經提了,成茗便接過話,把事情說的更詳盡些,“大理寺和刑部封鎖城門,查了三四天卻是一無所獲。這三四天裡挖心案仍一直在發生。”
頂風作案,膽子很大。
大理寺和刑部衆人全成了窩囊廢,這幾日在朝上被聖上罵得臉都要丟到土裡了。
三師兄成茗便在刑部侍郎手底下做事。此案若是能破,刑部一衆人升官受賞,若是不能,怕是一個個的都要掉腦袋。可若是作案的是妖鬼,這案子還真是難破。
“被滅門的可是郭家?”魚庭冷不丁問了一句,臉色有些凝重,她這些年長大了不少,說到這些事,她人很沉靜,丁點兒不像十四五歲的少女。
“你知曉?”成茗驚訝挑眉,他以爲魚庭昏迷了好幾日,不會知道這些事。
魚庭輕輕頷首,沉聲道:“此事不簡單,你們刑部查不出來什麼是好事。否則,他們恐怕會找你們的麻煩。”
說到這兒,她的眼裡泛着冷光。忽然之間,大規模在京城中犯案,那羣犯案的妖鬼身後定然有人指使。
不過眼下,魚庭無暇顧及此事。她望了望月色......好吧,今夜無月,天空越發暗沉,陰雲密佈,冷風愈狂,恐怕要變天。
“我留下幾道符,三師兄你給嫂子和兩個師侄貼身帶着,危急關頭可保命。”
這滿院亮起的燈火,不過都是因爲擔心家人安危罷了。魚庭看着三師兄、小七師兄和師父臉上佈滿紅血絲的雙眼,知道他們怕是守了好幾日宅子,幾夜未眠。
成茗沒跟他這個小師妹客氣,伸手接了過來。雖說當年他不是很贊成這個小師妹進他們重山殿,可當時歸根結底並非是因爲他不喜歡這個小師妹,而是因爲他自己心結難解。
如今他人到中年,早已不像當初那樣偏執。對魚庭亦早無偏見。
成材黑沉沉的眼睛卻眨了眨,問魚庭:“師...師妹,你,你不...不幫三,三師兄...兄嗎?”
這麼多年了,小七師兄說話還是不利索。但除此之外,他並不比旁人差,而且或許因爲他性子沉,寡言,修習道法方面,要比重山殿裡其他幾位師兄更有天分。
當然,他這幾年是跟着魚庭修習的道法。
“幫是定然要幫的。”魚庭復又拿起小包袱背在身上,眼神涼涼的在自家師父和小七師兄的身上掃過,“但眼下我們要先去蒼山宗一趟,蒼山宗的宗主發了密函,修道大會開始的日子提前了。”
宗明道長大驚,“什麼時候?”
小七成材一時說不出完整的話,便瞪大了眼睛,附和着宗明道長“嗯!”了一聲。
魚庭語不驚人死不休:“現在。”
沒錯,就是現在。
此時的蒼山宗大殿上已然聚集了從天下各方趕來參加修道大會的門派,不過眼下在殿中的人全是各派掌門、觀主和各門派的長老,以及各個門派中有潛力的弟子。
萬華觀中只去了宗德道長、宗紅道長及兩人的得意弟子,玄誠和夢玉。
宗德道長的右手邊有張桌子空着。
那原本是蒼山宗給宗明道長準備的。
大殿中各門派的人早已到齊,排排坐的整整齊齊。放眼望去,只有宗明道長的位置是空的。
蒼山宗宗主看上去上了年紀,發須花白,人有些發福,他眯着眼睛掃了一圈,最終把視線落在大殿唯一一張空桌上,“宗德小侄,旁邊可是你們萬華觀觀主的位置?他怎的還沒到?可是路上有事耽誤了?”
蒼山宗宗主話問的和和氣氣的,給萬華觀留了面子。
可是宗德道長顯然沒有給宗明道長留面子。只見他瞬間漲紅了臉,支支吾吾道:“小侄...小侄不知觀主現在何處。”
“不知?宗德道長,數日前你飛鴿傳書讓我去幫你殿中弟子的時候,可不是這般說辭。你好歹是個長輩,過河拆橋用得這般爐火純青?真是好意思。”
一道清脆的聲音落進大殿之中,卻是隻聞其聲,不見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