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境。
究竟哪一個纔是幻境。
目送魚庭離開, 郭初景御劍趕去浮虛宮。他在半空中,眼看着倒塌房屋一間間恢復原狀,落在浮虛宮的時候, 浮虛宮是完好的, 也不知是一開始便不曾遭到摧毀, 還是跟其他房屋一樣, 從廢墟中奇蹟般重新佇立在天地間。
浮虛宮宮門口站了個人, 夜色漆黑,看不到那人的影子,只能看到那人身上着一件鵝黃色衣衫。
走近才能瞧清, 那是個十六七歲的少女,身形瘦弱, 面色蒼白, 嘴脣上翹着幹皮, 一副弱不禁風飽受摧殘的模樣。
“公子,求你, 救救我。”
少女眼眶泛紅,說話間兩行清淚滑了下來。
“求求你,救救我。”
“公子,救我,救救我......”
郭初景身形頓住, 他問那女子, “你是宮女?”
然而那少女不答, 只一而再的重複兩句話。
“公子, 救我。求求你, 救救我。”
“公子,求你救救我......”
瑩白的淚珠一顆一顆從少女眸中流落, 我見猶憐。
郭初景擰了眉,聲音有些發冷,“浮虛宮的諸位道長都在何處?”
“公子——”
“夠了。”郭初景沉喝,星流劍出鞘,在漆黑如墨的夜空中泛出陣陣冷光。
那少女如泣如訴的的求救戛然而止,淚痕未乾,掛在她慘白的面頰上。她怔怔看向郭初景,雙眼中有片刻的空洞,“......你不是他。”
少女呢喃,似乎是在說服自己。
她驀地擡頭,方纔的柔弱可憐全然不見,面上厲色盡顯。
淚痕被冷風颳幹,只聽她道:“不是他,爾只能死。”
嬌俏粉嫩的鵝黃色褪去,女子身上的衣衫褪成了灰敗的烏色。皸裂的嘴脣卻變得飽滿紅潤,面容上再不見半分悽苦姿態。
然而女子話語剛落,便有人制止她,“梅兒,退下。”
女子渾身一僵,眼神瞬間空洞洞地,腳步緩緩向後退了兩步,站定,鞠躬道:“主人。”
醉香樓的香掌櫃?郭初景看到來人,眸光倏然變得幽深,前幾日她被星流劍劍氣所傷,如今短短几日功夫,她的傷竟然已然痊癒。
香掌櫃紅脣輕啓,想起太子殿下答應她事成之後眼前的小道士和那個叫魚庭的小道姑都任她處置,眼中不禁含笑,淡淡道,“殿下暫且要你活着,本宮便先留你一命。”
“是嗎?”郭初景輕問,眼底卻涌動過嗜血殺意,嘆息道:“可惜。今日小道,宜,降妖除鬼。”
風聲嘶吼,夜裡寒氣愈發凜冽。
“好狂妄的小子!”香掌櫃冷了臉,“上次不過是本宮一時大意!”她說着手中施法,風中突然生出淡淡的嗚咽聲,數百隻鬼氣凝聚的骷髏頭拖着長長的尾巴朝郭初景呼嘯而來。
郭初景身形未動,只星流劍幻化出萬千劍身,齊齊砍向骷髏頭。
須臾間,鬼氣四散。
香掌櫃面色一凝。眼中露出狠意,正欲再攻向郭初景,無數星流劍卻在瞬間朝着她襲來,她只能匆匆躲避。可是很快,星流劍劍身幻化到四方,從四方攻向她,讓她躲無可躲。
郭初景眼神一冷,口中念訣,萬千星流劍劍氣幻化的劍身在瞬間被收回,只留下在香掌櫃胸口的那一柄。
然而,星流劍剛剛插入香掌櫃胸口便再刺不動分毫。
“郭道長,本殿下的人,自有本殿下管着,不勞郭道長費心。”
浮虛宮宮門吱呀一聲打開,炎旭信步而出。
——
魚庭被狼妖帶到浮虛宮外。
“殿下就在這裡。”狼妖轉了轉眼珠子,“小道姑,你、你先把鞭子從我身上撤了,我便告訴你,你的家人被關在什麼地方。”
魚庭看她,語波不驚:“你方纔說不知道他們在何處。”
狼妖嗤笑,微微昂着頭,“小道姑呀,你看你呀,怎的我說什麼你便信呢,我先前是騙你的,現在跟你說的實話。”
“哦,是這樣呀。”魚庭也對她咧嘴笑了笑,一派天真蠢傻的模樣。
狼妖內心一喜,急忙附和,“是呀是......啊!”緊接着卻是一聲慘叫。短促,淒厲。
魚庭斂去笑意,神情冷然,輕聲道:“我說過,你沒有第二次機會。”
她鬆開了握着靈火鞭的手,寒冰在剎那間化作蒸蒸水汽,火舌騰地一下竄起,火光瞬間大盛,將狼妖燃成灰燼。
......
炎旭心口忽然一痛,喉間涌出一口血,乾澀地鐵鏽味道,他抿緊脣將血嚥了下去。
狼妖死了。他放在她身上控制她的靈力,憑空消失了。
“讓梅兒把人帶來。”緩了一口氣,炎旭吩咐香掌櫃。
狼妖死後僅僅片息,魚庭便看到一個看上去跟她差不多大的女子出現在浮虛宮門外,身上一襲鵝黃春衫,像是不知道冷似的。
看來這個,也不是人。
魚庭靜靜等她。
“姑娘,殿下有請。”好在梅兒不會自作聰明,全聽命令辦事。她來到魚庭跟前停下,側身請她。
見狀,魚庭收了靈火鞭,斂眉道,“帶路。”
炎旭所在之地,看起來不太像浮虛宮。魚庭被人帶進來,只覺得這裡一石一礫都跟冥王殿很像。只除了,殿中間沒有那塊人身高的冰錐子。此刻在那站着的,只有郭初景。
郭初景轉過身看魚庭,衝她輕輕搖了搖頭。魚庭緊握的雙手鬆了下。
炎旭坐在高臺之上。
若是在冥界,那便是冥王殿下的位置。
但炎旭面前不是像冥王殿下處理公務用的案几,而是...冰棺。
“二殿下。”魚庭開口,“不知您此舉究竟何意?”
炎旭愣了一瞬,旋即輕笑,“本殿下還以爲你們跑出去幽會去了,沒想到竟是去了冥界。炎楚跟你們說了什麼?”
魚庭擡眼看他,沒作答。
炎旭面上不見絲毫惱意,笑意更深,“你們不說本殿下也猜得到一二,無非是些因呀果呀的,他只會嘮叨這些。可本殿下不信因果,”他看着郭初景,目光深了些,“我只知道,雲雪不該死。我所做的一切,不過是爲了救回雲雪罷了。”
郭初景心口輕輕一動,雲雪......這個名字似曾相識。
魚庭問,“二殿下想要如何救她?毀了這人間救她一人嗎?”
炎旭垂眼看向冰棺,眼神溫柔纏綿,“只要能救她回來,毀了又如何。他們都不敢做的事,本殿下來做。”
“未嘗不可。”郭初景豁然出聲,“如果能將心愛之人救回來,毀了人間也未嘗不可。”
魚庭扭頭看向郭初景,眉間閃過訝色。
炎旭也擡眼看他,眼中有種說不清楚的狂熱,“雲......郭道長,你也覺得我做得對?”
郭初景頷首,但又道,“可你能保證能把她救回來嗎?”
“當然,自從找到雲雪,我日日用人心滋養她!”炎旭雙眼發亮,激動道:“你看!郭道長你過來看看!我把她找回來了,她還和從前一模一樣是不是?!”
郭初景向前走了一步,“好,我過去看看她。”
“等等,等等——”炎旭又急忙制止了郭初景,他細長的手指在冰棺上摩挲,良久才平復了些心情,道:“你現在是郭道長還是......雲淵師叔?”
郭初景面無表情,淡問:“你說我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