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亂作一團。
餘堂醒來之時, 便發現他人已經回到了柳福巷的家中。
外頭戰聲嘶鳴,是蒼山宗宗主率天下衆多修道之人在降妖驅鬼。
餘堂爬下牀,打開屋門, 看着空蕩蕩的院子。院子上空偶爾會砸來幾個人或者妖, 又或者是幾團灰不溜秋的東西。但餘家四面八方的結界牢不可破, 他們一個個又被彈了回去。
餘堂頹然倚在門邊, 睜着眼, 一眨不眨的望着天邊。
爹和娘不在了,妹妹也不在了......
這場仗直到一年後才落下帷幕,皇宮院牆盡毀, 人間皇帝這一年來都躲在蒼山宗後山修建的行宮裡。一夜之間,皇宮裡什麼都沒了, 只留下皇帝一人的命。
各地封王揭竿而起, 亂世來臨。
至此, 人間開始長達數十年的戰爭。
餘堂在醒來的第二天便被趕來的成茗成材、玄誠三人帶回了萬華觀。萬華觀羣龍無首,宗明道長、宗紅道長、宗德道長和夢玉全都死在皇宮裡。
玄誠和成茗兩人決心聯手護住萬華觀。
經逢一場大變, 成材終日不再言語,日日將自己關在藏書閣。那裡是從前他和小師妹一起待過時間最久的地方。餘堂知道妹妹曾經竟然如此喜愛讀書時,臉上難得露出一抹笑,向玄誠和成茗兩人請願,做了藏書閣的守門人。
這一守就是六十年, 六十年來, 閒來無事他就翻幾本藏經閣裡的道書, 但他沒什麼修道這方面的天分, 看來看去不過是把道書上面的字看熟了而已。
成材倒是看出了些門道, 如今修爲已至金丹,六十年過去了, 整個人看上去仍舊像是而立之年的模樣。
這日,成材同往日一樣,天不亮就來了藏書閣,只不過這次他是來和餘堂辭別。天下初定,六十年沒辦過的修道大會,今年再次在京城舉行。
修道大會的榜首,魚庭曾經勢在必得。
成材知道自己如今的修爲還遠遠比不上小師妹,可無論如何,他都要試一試。
成材提起筆,在紙上寫了八個字,“京城,修道大會,榜首”。
餘堂垂垂老矣,不知道是不是年齡太老的緣故,他整個人幾乎瘦成了竹竿。他的臉上都是皺紋褶子,發鬚根根花白。餘堂眯起眼,將紙拿得遠遠的,看了好久纔看清成材寫的那幾個字是什麼,他笑了笑,對成材說,“去吧。”
這一去少則半年,多則一年。
餘堂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撐到成材他們再回來。
只是他沒想到,不過才黃昏時分,他便覺得自己似乎撐不住了。人在快死的時候,直覺總是異常敏銳,他早早關了藏經閣的大門,去重山殿找成茗。成茗這回沒去京城,他守在萬華觀看管底下的這幫徒子徒孫門。
看到餘堂,他有些驚訝,“今日怎的上我這裡來了?”
成茗比餘堂還要大上幾歲,精神頭卻比餘堂要好些,他本坐在殿裡喝茶,看見餘堂急忙起身過來接他,“要不要下盤棋?我讓底下小的把棋盤給送來。”
“不了。”餘堂緩慢擺手,胳膊打顫。
成茗察覺不對。
餘堂緩了口氣,道:“我想回餘家村看看。”
成茗立刻讓人去安排馬車,然後對餘堂道,“我跟你一起過去。”
餘堂沒拒絕,託付成茗:“我給自己找好了地方,在我爹孃和妹妹的旁邊還有一塊空地,就把我埋在那裡。人老了,要落葉歸根。”
當年餘堂回到萬華觀不久,等到外頭沒有妖鬼肆虐,便回了餘家村一趟。然後他便發現爹孃和妹妹的墓碑就葬在他們餘家村。
餘堂知道立下墓碑的人是誰。
然而他等了六十年,那人也沒來找過他。
“成茗兄,你說初景兄還活着嗎?”馬車晃晃蕩蕩,忽然咯噔一下,驚醒了餘堂。
他方纔似乎做了夢,恍惚間彷彿聽見了爹孃在喊他回家吃飯,又恍惚間看到妹妹被孃親罰禁食,他偷偷給妹妹留了個小籠包......
成茗看着餘堂一雙愈發渾濁的雙眼,不由也想起了那個幾乎每次出現都是一襲黑衣的少年,但是那少年的面容在他腦子裡早已模糊不清。人的記憶很奇怪,有些事就是想記卻記不住,而有些卻是想忘而忘不掉。
“應該,還活着吧。”成茗輕嘆,當年他和成材玄誠都是被初景所救。
他相信,他一定活着。可這麼多年,他們再沒有見過他一面也是事實。
夜深了,皎潔的月亮掛在空中,圓溜溜的。
餘堂和成茗下了馬車,餘家的院子有些破舊,但收拾收拾也還能住人。成茗讓兩個門中弟子去收拾屋子,他和餘堂坐在院中的涼亭下飲酒望月。
萬里雲層之上,雲淵正透過因果輪在看他們。
有人推門而入,道:“想看你就去人間去看看他們,放心,本君準了。”
雲淵淡淡睨了那人一眼,沒搭理他。
那人碰了一鼻子灰,卻絲毫不覺得尷尬,信步走過來又問:“師叔,你知道鳳鳳去了哪裡嗎?”
鳳清去了魔界,她說魔界說不定會有救回魚庭的辦法,她要把魔界所有的書都搬來雲淵宮慢慢看。
雲淵不反對,只要能讓庭兒重新甦醒,便是讓他把雲淵宮送給鳳清,他也不會眨下眼。
“回了龍澤。”雲淵看向飛廉,自從他回到天界,這小子就變得異常粘人,若是不趕緊把他打發走,他能在雲淵宮賴到鳳清回來。
果不其然,飛廉一聽到鳳清的消息,眼神晶亮的轉身就走,“那我去找鳳鳳,師叔告辭。”
龍澤是魔都,鳳清回魔界,自然是會去龍澤。不過,雲淵算着時間,若無意外,鳳清怕是已然在迴天界的路上了。
他斂了神思,再去看因果輪。
人間已是白晝,時值深冬,卻烈陽如火,成茗推開餘堂的屋子,看到躺在牀上雙眼緊閉的人心生不妙,他急忙去探餘堂的氣息......人,已經沒了。
雲淵擡手一揮,畫面消失不見。
他轉頭看向在他耳邊懸着的珠子,輕輕呢喃,“我知你牽掛他們。你想去看他們嗎?若是想去,跟我說句話好不好?”
四面靜寂。
珠子別說是說句話,她連光都沒有亮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