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相親相愛
他卻說:“還有更妙的呢。”說着拉我略略站遠,從口袋中取出一個類似於雷管的東西,猛地拋下水面,只聽一聲炸響,水花飛濺起幾尺高,溪水頓時渾濁起來,而我目瞪口呆,站在那裡久久沒有反應。
漸漸地,漣漪平復了,我看到有無數的小魚翻着肚子浮在水面上。它們的死,是爲了我的一時興起。我憤怒地叫起來:“你這劊子手!”衝過去猛地扒開堤壩,讓那些魚屍順流而下。
鍾楚博瞪起眼睛:“不是你喊着要捉魚嗎?現在有魚了,你又發什麼瘋?”
“你這不是捉魚,是屠殺!”我氣得眼淚都流出來。
可是鍾楚博完全不以爲然:“有什麼不同?都是爲了捉魚。你又發什麼婦人之仁?”
我說不過他,可是我真正傷心,也更加清楚地感覺到自己在同一個什麼樣的人在一起。這是一個視殺戮爲等閒的野人,他的心中根本沒有是非概念,更不懂得慈悲與善良,甚至缺乏對生命的起碼的尊重。而我,將在今後還不知要多長的一段時間裡與他共度。天哪,我能夠逃脫他的魔掌安全回到以然身邊嗎?以然,爲什麼還不來救我?無憂聽懂了我電話中的示警了嗎?警察們會到秦嶺來找我嗎?
我跪在小溪邊,傷心地流下淚來。
清理洞穴的工作進行了整整兩天,先用火燒,再用水洗,接着將草木灰鋪在地上隔潮,再鋪層乾草,放上睡袋,兩張散發着乾草芬芳的牀便形成了。
正是五月,陽光很暖,風吹在身上又輕又軟。
有鳥兒在山深處啼叫:“布穀!布穀!”
無憂說過,五月初晴鷓鴣天,蜜月旅遊的最好季節。可是現在,與我在鷓鴣天裡忙着佈置“洞房”的,卻是另一個人。
記得當時我還抱怨城市物質生活的庸俗現實,羨慕陸游的“家住蒼煙落照間,絲毫塵事不相關”,現在,我可真是得償所願了。只是,陸游還可以“斟殘玉液行穿竹,卷罷《黃庭》臥看山”,我卻是既沒有玉液美酒,也沒有《黃庭》經卷,行穿竹、臥看山倒是可以,只是,山又有什麼好看的呢?還是無憂的“酒闌更喜團茶苦,夢斷偏宜瑞腦香”來得優雅。
哎,想起那些品茶聞香的日子,真像是上輩子的故事了。
鍾楚博問我:“發什麼愣?又在想那個棺材仔?”
他正在試圖用樹枝和藤草組合一件高腳的櫥櫃來放置調料罐,這兩天,我們已經頗有幾件簡單傢俱,比如衣架、茶几、竈臺,甚至還有專門擺放鮮花用的天然樹枝花瓶。
我瞪他一眼,答:“我在聽布穀鳥叫。”
“那不叫布穀鳥,叫妹妹鳥!”
“什麼妹妹鳥?它明明在叫‘布穀、布穀’!”
“你聽錯了,她在叫‘哥哥、哥哥’!妹妹鳥一叫,就要下雨了。”
他收拾了工具,把怕潮的東西都搬回洞裡。果然沒過多久,雨就淅淅瀝瀝地下起來。
整個潑墨橫翠的秦嶺都籠罩在煙紗雨幕之中,漫天漫地只有一個愁字,沒有源起,沒有盡頭,所有的語言思維都凝滯,宇宙萬物一齊哭泣,思念、懷鄉,將一懷愁緒悉化作霏微細雨盡情流淚。
我在雨中哭泣起來,越哭聲音越大。離家以來,這還是我第一次出聲痛哭,壓抑了許久的委屈、驚惶、恐懼,在雨中盡情發泄出來,嗚嗚咽咽,無休無止。
鍾楚博煩了,斥責我:“哭什麼哭?招鬼呢?”
我不理他,哭得更響了。
他無奈,又來討好我:“別哭了,要不,我給你講個故事?”
“不聽。”
“好聽呢,是說妹妹鳥的來歷的,要不要聽?”
“不要聽。”我說,可是哭聲小多了。
他於是娓娓地講述起來:“從前,有一對兄妹,非常地相親相愛。他們在山裡一起打獵,一起種地,一起捕魚,自己織布做衣裳,自己打獵種糧食,完全不同別的人交往。這樣一年一年過去,他們過得很快樂,並不覺得自己缺少什麼。可是後來有一天,山裡來了許多年輕人,帶來了很多山外的消息,他們看到妹妹的粗布衣裳,就笑話她雖然長得很漂亮,可是不會打扮,又挑剔她做的飯菜不好吃,把自己帶來的糖果送給她,還有巧克力。妹妹第一次吃到糖,那種甜味兒讓她驚訝極了,從此就開始對山外的世界產生了許多幻想。那些年輕人走後,她一直懷念着糖果的味道,變得憂鬱極了,後來更生了很重的病。哥哥見妹妹一天天憔悴下去,很不忍心,就答應要替她出山尋找糖果。妹妹有些不捨得哥哥走,可是又實在想吃糖,就同哥哥約好,以一年爲期,不論找不找得到,第二年雨水落下的時候哥哥一定要回來。哥哥答應了,然後就在一個下雨的早晨離開了大山。妹妹等啊等,整整等了一年,可是哥哥再也沒有回來。她不知道,究竟是哥哥沒有找到糖不敢回來了呢?還是遇到危險回不來了?更或者,是哥哥自己貪戀山外的世界,不肯再回來?到了第二年穀雨,哥哥仍然沒有回來,妹妹傷心極了,她後悔自己不該逼哥哥出山去尋找糖果,現在她知道,就算全世界的糖果堆在她面前,也不及哥哥的一笑來得重要。她在雨水中哭了,哭了一天又一天,直到昏死過去。再醒來時,她已經變成了一隻鳥,成天在山林中飛來飛去,尋找她的哥哥:‘哥哥!哥哥!’你聽,這就是妹妹鳥又在找哥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