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進城就醫
我想掙扎着坐起,可是手臂僵直麻木不聽話,原來已經上了夾板——兩根板夾着胳膊用繩子捆起,很古老的一種接骨方法。屋子裡充滿了濃郁的草藥香,我約略有些猜到自己的處境。
果然,門簾一挑,一位面色黝黑但態度慈祥的老先生端着碗湯藥走進來,呵呵笑着說:“姑娘,我老頭子幾年中醫沒白學,到底把你一條小命從閻王爺那兒硬拉回來了。有這麼一次,就是趕明兒我一閉眼死了,也對得起自己行醫一輩子了。”
“醫生,是您救了我?”想到在做“盜鹽賊”的那段日子還曾造訪過他家呢,我不禁有些臉紅,不過好在正發着燒,大概不會引起他的懷疑吧。
“醫生?”老中醫愣了愣,接着哈哈大笑,“這輩子,還沒人叫我醫生呢。你是城裡娃吧?這兒人都管我叫大夫。”
我猛地想起一件事來,鍾楚博精通各路方言,他一定沒有對這老中醫說實話,八成說我們就是這山裡的或者是附近村裡的人,走山路遇了狼,而他的樣子,混在山民中也實在看不出兩樣,老中醫大概到這時候才知道我們是從城裡來的吧?那麼,他是曾經收到過通緝令的,會想不到鍾楚博就是那通告上的通緝犯嗎?
我偷眼看鐘楚博,他正一臉焦慮地望着我,分明沒有想到那些顧忌,只是催問醫生,哦不,大夫:“她現在醒過來了,就沒事了吧?”
“難說,難說。”老大夫放下藥碗,翻翻我的眼皮,摸摸我的額頭,又對着上了夾板的手臂反覆看,最後搖着頭說,“現在還難說得很呢。”
“難說?你不是說已經把她從閻王爺那兒拉回來了嗎?”
“命是肯定拉回來了,不過這條胳膊嘛………”
“胳膊?你不是已經給她接了骨?”
“可是你沒看到她傷口發炎了嗎?我還正納悶這娃身子骨怎麼這麼虛呢。原來是個城裡娃。那就難怪了,抵抗力太差,一點小病小災地就抗不過去,又昏迷了這麼久,沒燒壞腦子已經萬幸。要是咱山裡娃,哼,別說摔斷條胳臂,就是摔斷腿,打斷肋骨,只要接上骨,當場就能下地;走動,哪裡知道什麼叫發炎呀……哎,依我看,你們最好還是回城裡去吧,那裡有進口消炎藥,我這窮鄉僻壤的,中藥治慢症還對付,像這種急症發炎,可是沒把握。前兩天我是看娃的情況太緊急,怕往山外送給娃耽誤了,說不得,只得大着膽子試一回,總算愣把娃叫醒了,這就已經是千好萬好了,可是這只是解一時之急,要想讓她徹底好利落,我可沒把握,就算吃中藥醫好了,這胳膊也多半會留下點殘疾,有點‘骨質增生’啦‘骨關節突出’啦啥的後遺症,本來呢,要是咱山裡娃,胳膊肘兒拐一截出來也沒啥,不耽誤幹農活就成唄,可是城裡娃不一樣,都愛漂亮,你看這娃俊俏的,胳膊擰着一截只怕不願意,再說她又發着燒,這個情況也不穩定,要是咱山裡娃,兩碗藥下去一準好,可是城裡娃不一樣……”
老人家“山裡娃城裡娃”裡嗦地說了半天,中心意思無非一個:就是他這裡治不了我的傷,非得送我進城不可。
而進城,就意味着鍾楚博的身份將暴露,他會被逮捕歸案,判以極刑,就像我說過的那樣,被我親手送上絞刑架,雖然,並不是我抓住他並把他交給警察的,可是結果是一樣的。
我看着鍾楚博,現在,我的安危捏在他的手上,而他的未來,也同樣地掌握在我的手中。要麼我殘着一條胳膊繼續隨他流亡,要麼他爲我的胳膊賠上一條命。
可是,他好像完全沒有想過這些似的,直截了當地對老人說:“那還等什麼呢?想辦法送她進城呀!”
我呆住,忍不住叫他:“鍾楚博!”
他一愣,也反應了過來,可是眼中沒有絲毫猶疑,仍是理所當然地說:“我們必須馬上想辦法送你進城就醫,我不能讓你的完美有一點點損失。”
淚水忽然矇住了我的眼睛,我是完美的嗎?我的完美比他的性命還重要嗎?
鍾楚博握住我的手:“琛兒,你說過,就是一株花也會疼,何況你呢?也許,我早就應該向你學習,學習尊重生命,學習認真生活,但願,現在還不太晚。”
老人家聽不懂我們說的這些,只是聽了一句進城,就立刻張羅起來:“要是真想往城裡送,那今晚就得讓我們家大小子上路了,這姑娘是肯定走不了山路的,得從城裡調救護車來,讓人家來接她……”
鍾楚博取出一疊錢:“老大夫,一切全靠你了,要怎麼做,就依你說的辦吧。”
老中醫大概一生中第一次看到這麼多錢,彷彿錢會燒手似的猛地向後退了一步:“這……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