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驚惶和憂慮
我嘆一口氣,正想把對媽媽說過的話再重複一遍,媽媽已經大喊大叫起來:“上哪裡去?我看是着魔去了!居然一回來就說要解除婚約。你以爲婚姻是兒戲,說結婚就結婚,說解約就解約?”爸爸驚訝極了:“是真的嗎,琛兒?你要和以然解除婚約?”
“是的,爸爸。”我輪流地看着爸爸媽媽,只覺心裡十分抱歉,我同以然決定結婚時,他們擔足了心事,現在我決定解約了,他們又更加擔心起來,我真是一個不孝的女兒,一再帶給父母驚惶和憂慮。可是,畢竟我不能違背自己的心,不能拿一生的假面婚姻來完成自己的孝道。我嚥了口口水,試圖向他們解釋我的想法,“爸,媽,我已經想清楚了,想必你們也知道,在我不在大連的這段日子,以然的感情並沒有經得起考驗,他動搖過,爲了無憂。”
“我就說是爲了那個無憂是吧?”媽媽恍然大悟,“可是以然不是已經做出選擇了嗎?他現在不是已經決定還是要你嗎?他媽媽剛纔來的時候還在同我商定婚期呢。”
“可是問題是,我並不想要他了。因爲,婚姻是一種既定的命運,而不應該只是一種選擇。”
“你在說什麼?我根本聽不懂。”媽媽不滿地抗議,“不要這麼文縐縐地說話,又不是演戲。你已經二十幾歲了,不再是小孩子,怎麼還是這麼任性?做事一點也不替父母想一想。你讓當媽的在親戚面前怎麼交待?”
“我沒有在演戲。”我忍住怒氣,“媽,你能不能尊重一下我的感情。我是你的女兒,並不是你驕傲的砝碼和你炫之以親友的資本,我要爲我自己一生的幸福考慮。”
“你覺得我們是爲了炫之以親友纔要你嫁給以然的嗎?”一直沉默着的父親突然開口了。
我立刻後悔自己的話太刻薄了:“爸爸,對不起。”
“不用再說了,琛兒,你讓我很傷心。”父親挽起母親的手臂,結束這次談話,“我只希望你知道,我們是你的父母,一切都是爲了你好,如果你覺得這份婚姻對你是委屈的,那麼你想怎麼做,就怎麼做吧。我不想將來有一天,你會因爲同以然吵架而抱怨父母害了你。”
他們離開了,把我一個人扔在屋子裡。我想,這樣也好,就當我是一個不孝的無禮的女兒吧。這樣子,他們或許會有一小段日子的傷心和生氣,甚至還有一點點難堪,但是會過去的,總好過我一輩子在無愛的婚姻裡猶疑。
不知過了多久,有敲門聲響起,我不想理會。過了一會兒,門開了,輕輕的腳步聲一直延伸至牀前,我從胳膊底下偷偷望出去,不由驀地愣住了,那是以然!
我在心裡嘆了一口氣,媽媽到底還是不願意放棄,到底還是把以然搬來了。可是這個時候,我已經解釋得太累,真的不想再說什麼了。
以然呆呆地站在我的牀前,既不叫醒我,也不肯走開。英俊的臉上,寫滿了苦惱與無奈。哦,以然,你到底還是愛我的,是嗎?否則,你不會這樣痛苦這樣遲疑。可是,你也到底還是不夠愛我的,否則,也不必這樣猶豫這樣煩惱了。
我知道,在這個時候,只要我伸出手去叫一聲以然,他就會立即倒向我,擁抱我,在我耳邊說盡甜言蜜語山盟海誓,可是,那愛之中,有多少是因爲條件,有多少是因爲抉擇的結果,有多少是出於責任和義務,出於同情和憐惜,又有多少僅僅是因爲單純的愛呢?
無憂飄飄若仙的身影出現在我面前,我咬住嘴脣,不肯讓自己發出一聲呼喚。
又過了一會兒,以然忽然長長嘆了一口氣,彷彿不勝蒼涼,我的心一疼,忍不住便要擡起頭來,而他已經轉身出去了。
僵直的身體猛地鬆弛下來,我這才發現自己出了一身的汗,連身下的被單都潮潤而折皺。理智同感情掙扎得太苦太苦,我不知道這樣做是不是真的很傻,也不知道放棄以然到底是順從了自己的心還是違逆了自己的心。
倦意襲來,我忽然又回到那種神思不屬的患病狀態,意志不由自主地飄浮開去。
夏日的風從窗外吹進來,有人輕輕喚我:“琛兒,再見了。”
我看出去,窗外的高樓大廈都不見了,換作青山秀水,柳綠花紅,有一對憨但是很俊的少男少女站在山前對着我笑,人與景都秀麗可親,似曾相識。
是誰?我暗暗驚疑,咱家並沒有這樣的鄉下親戚,這兩個孩子是誰?
那女孩兒嗔我:“真是的,這麼快就把我們忘了。”
突然腦中靈光一閃,我明白過來,是許弄琴和鍾楚博。是年輕時代的許弄琴和鍾楚博。是許弄琴和鍾楚博一生中最好的時光。
如果時間可以倒流,如果做過的錯事可以更改,我想他們一定會希望回到無憂無慮的少年時代,重新做回一對單純相愛的兄妹鳥兒,而遠離那後來發生的一切貪婪,罪惡,以及彼此仇恨與殺戮。
就在這個時候,我突然想起,今天距離弄琴之死,已經整整八十一天,到了今晚子時,就是她最終告別人世的時刻,從此,她將魂飛魄散,不可以再羈留陽間,纏綿不去。
那麼,剛纔,他們是在向我道別吧?可是,爲什麼鍾楚博也向我告別呢?他們兩個怎麼會在一起?難道,是弄琴魂要在自己銷魂之際,孤注一擲將他帶走?